阿烈顿时呆住了,好一会才道:“三公子,其实小人已经打算留在这儿度过残生就好了…”
“装什么蒜呀!”丁安逸嗤笑道:“一个本就是有家的正常人,离乡别井那么久,怎可能回是不想回去?而且昨晚就听到你跟喜儿说你是想家的,连做梦都能梦到了!别当我是安瞳,我可不好哄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圆圆的小东西递给他:“虽然你不说是哪个地方,可在东南西北哪个位置你应该是知道的吧。这个东西我是问关大夫要来的,他说着叫…叫指…指南针,与咱们的司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也就是说,你拿着这东西就可以分清方向了。拿去用吧。”
接着他给阿烈大致讲解了用法,不管他懂不懂了,直接塞到他手里。
阿烈看着手中的指南针,神情有点复杂:“可…可三公子,我可是签了卖身契,卖到丁家为仆的…”
丁安逸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卖身契,打开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说的是这个吧…”然后他二话不说就把那张纸撕得粉碎,撒在水上:“这下卖身契不就没了吗?!放心吧,没人会追究你的。”
阿烈一下怔住了:“这…”
丁安逸打了个哈欠,向他挥挥手道:“这什么这的,趁这个时候没啥人,赶紧离开吧。若被其他人发现,肯定会围着你问东问西,又不知哪个重新说你是细作不放你走就麻烦,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你现在走了,我好回去睡个回笼觉。”
阿烈还是有点踟蹰:“可…可是…”
丁安逸解释道:“放心吧,干粮和食水都给你准备足量的,够你用上一个月了。不过…”丁安逸揶揄道:“若你老家太远,远到连一个月都回不去的话,那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到时候本公子也是爱莫能助咯。”
“一个月…够的,够的…”阿烈双眼如像蒙上了一层水雾,有点湿湿的:“可三公子…您不是要我到时候去给你抢老婆的吗?若我走了…您一个人可…”
“那是我老婆,怎么也是逃不了的!你就甭管太多了!”丁安逸甩了甩手道:“快点离开吧!若你再不走,我突然改变心意,收回这条小船,你到时候真是想走也没得走了!”
既然人家一番心意,而且什么都给自己准备妥当了,若自己再拒绝就太不知好歹了。更何况,自己确实是很想家,哪怕有一丝机会,他还是想紧紧把握住。
于是阿烈感激流涕地拱手道谢道:“丁公子的恩情,在下是铭感五内,来日定必结草衔环!”
“来日?!”丁安逸笑道:“难道你回家后还想再来这儿呀?别了,若你带上其他异族人来这儿,到时候铁定又要被人怀疑是来攻打咱们大夏的,而我肯定会被人家看成是通敌卖国,这罪名我可担不起。你回去好就好好过你日子,别再回来这儿惹什么麻烦了!”
阿烈无奈地笑道:“三公子这话说得…似乎是想赶我走,而非送我走…”
丁安逸耸了耸肩,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你能顺利到家我已经很替你高兴的了。你能不能回来都不要紧…”
阿烈真切地道“我会回来的,我肯定会再回来这儿的!三公子的恩,王爷和王妃的恩,还有华城诸位对我的情,我都记在心上,总有一日,我会亲自回来答谢各位的!”
***
过了几日,王泓替张大人来王府给王爷送公文,完事后,经过后院,就听到有孩子的声音,顿时犹豫停住了脚步,踟蹰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躲在一角偷看。之前在丁府就无意中听到林嫂和余大妈闲聊,里面提到小轩小楠两个小子很乖,经常帮忙做家事。他就不太相信,毕竟也是养了几年的崽子,怎么也清楚他们的少爷脾气,不捣蛋已经很不错,居然还会帮走家事?所以,他决定悄悄看清楚。反正现在阿烈已经不在了,他没了“奋斗”目标,自然就变得空闲许多,反正衙门也没什么大事,除了姓胡那案子外,每日就都是芝麻绿豆的小纠纷,根本用不上他这种人才上场。
他环顾一下四周,确定没人后,就直接坐在暗角里静静看着。
小楠在树下带着小鹂在堆沙子。
小燕和小轩两个较大的则坐在石凳上,一人捧着一个簸箕的黄豆,很认真地从里面挑砂石。
看到小轩随手拨一把黄豆,没看到砂石就又拨另一把,好的坏得都放到一块,小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轩猛地扭头看着她:“你在笑我?”
小燕带有讽刺意味地笑道:“这里可没别人,你觉得除了你我还能笑别人吗?”
小轩鼓着腮帮道:“玉嫂说过了,我比你年长,可以当你的兄长,你应该尊重我!不能取笑我?”
“若你做得好,我当然尊重你,也不会笑你。可是…”小燕睥睨道:“你连捡豆都不会,确实笑死人。”
小轩一下气上来了,冲她道:“怎么不会,我回回都这么帮玉嫂捡的!玉嫂也从没说我不对!”
小燕没看他,低头一边捡一边微微道:“可也从没夸你做得好,对吧?”
“…”这么说来,似乎真没被玉嫂夸过,每次捡完黄豆,玉嫂只直接拿进厨房,然后什么都不说,第二天就让他继续捡。小轩这么想着,然后朝小燕支支吾吾道:“这关你什么事?你这黄毛丫头能懂多少?”
小燕很得意道:“我是懂的不多,可捡黄豆,我可比你懂得多。还有,玉嫂这人可好呢,若咱们是做得好,她肯定会竖起大拇指夸赞一番,就像昨日我帮她烧了饭,她都夸我的。而她没有夸你,就证明你一直没做对。”
被这么一说,小轩的小脸一下被气得通红,想反驳,可突然想到一个更好的法子,便把气吞了下来,面带得意的笑意道:“玉嫂是好人,大家都知道。可她之所以夸赞你,多半是害怕你那位杀人犯姐姐吧。”
小燕一下把手上的簸箕扔到地上,面有愠色地盯着他:“你在说什么!!”
小轩见她被惹火了,暗暗叫好,笑道:“难道你不知道的吗?你那位杨念姐姐在西土可是差点杀了人,若真杀了就可是一尸两命,这罪可不小哦!”
小燕来王府后,也是隐隐约约听到杨念以前的事。不过这些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了,因为在杨念离开之前,她就跟自己大概提过一下以前的自己,还叮嘱自己不要学她。只是现在从别人口中听到,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尤其是眼前这个臭屁孩用那么轻佻和不屑的语气说出来,这简直令她火大了。不过,自己始终寄人篱下,她尽可能不想闹出什么事来,所以,还是忍住。
小轩见她不说话,看来自己的“激将法”是奏效了,便决定乘胜追击,笑嘻嘻道:“说不定这趟去皇都,是去被问罪呢,恐怕脑袋也保不住了。”
“你!”小燕手指直勾勾地指着他,目露凶光道:“你有种就再说一次!”
小轩不屑道:“我又没说错,王府的人都这么说!”
小燕一怒之下,冷不防就将他推倒在地,两个簸箕的黄豆就撒了一地。
没等小轩反应过来,小燕就整个人扑到他身上,狠劲地对他又打又抓,嘴里不断骂道:“我让你乱说,乱说!乱说!看我怎么把你的嘴巴撕烂!”
说着,小燕双手狠劲地拉扯着小轩的嘴巴,痛得小轩心思裂肺的,想喊救命也喊不出来,只能尝试双手挣扎着推开她,可他没想到这个丫头居然有如斯蛮劲,自己完全没法还手,只有被挨打的份。
小楠看到自己哥被打了,并无一丝的愤怒,相反,却和小鹂一样看得特别兴奋,拍起手掌来喝彩:“好!打得好!”
被打趴在地上的小轩心里暗骂道:小楠小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弟啊!哥被打成这样,不来帮忙也就算了,还帮敌人喝彩!!看晚上我怎么收拾你!
正在此时,刚走过来的玉嫂一下被吓坏了,忙过去拉开还在张牙舞爪的小燕,然后扶起小轩,玉嫂一看到他那被打得脸红嘴肿的可怜小脸蛋,完全没了之前那贵气的小俊脸,就不禁心痛起来,问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小轩哇哇大哭起来,指着小燕大声投诉:“是…是她…突然…扑过来打的我!呜呜~~~~”
玉嫂拉住小燕细声问道:“小燕,他说的是真的吗?”
“…”小燕没直接回答,只是嘟长小嘴,一脸厌弃地瞪着小轩说道:“谁叫他说杨念姐姐的坏话!”
玉嫂一下惘然:“坏话?!什么坏话?”
小燕忿忿道:“他说姐姐在西土那边杀人,现在去皇都…是要被砍头!!”
“…”玉嫂顿时愣住了。她也听芙蓉说过关于杨念的事,所以一开始她对杨念没啥好感。不过稚子无罪,更何况小燕也只是杨念从陆城带回来的孩子,并没有什么血亲关系,玉嫂自然不会用对杨念的偏见来对她,而且还是王妃特别交代要好好照顾的,所以她对小燕两姐妹就像对小轩两兄弟一样,无分彼此的。
只是玉嫂万万没想到连小轩也会知道这个事,可知道归知道,也不能拿这个事来说嘛。
她瞪着小轩,故意用质问的语气问道:“小轩,是这样的吗?你是不是说了这样的话?”
见到玉嫂的脸一下黑沉沉的,唇线都拉了下来,成了倒下的新月,明显就是不高兴的模样,小轩顿感情况不妙,忙止住哭声,垂头呜咽着,不敢哼半句。
见他不语,玉嫂再次问道:“是不是真的说了?”
小轩还是不敢说话。
玉嫂恼了,训道:“我平常怎么教你的?你是男孩子,就该光明磊落点,别总是学着你那老爹那种鬼祟样。有句话不是叫什么君子坦什么,小人长什么的…”
在暗处的王泓一下火了:什么叫学我鬼祟?我很鬼祟吗?这个婆娘怎么说话的!!
这时小轩开口道:“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他在王家的时候虽被他娘宠得无法无天,可王泓那时认为他是王家长子,前途无可限量,便特意早早请了私塾的夫子来教他读书,他日好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小轩虽不怎么用功,可记忆还是不错。
玉嫂忙道:“对对对对,就是这两句。那你是想当君子还是当小人呢?要当君子就该勇敢面对自己做过的事,不管好坏,是做了就承认,这没啥大不了的!若你不老实说,那午饭就没得吃咯。”
没饭吃?!那可不行!记得当初娘死了后,他们两兄弟跟着玉嫂,完全不喜欢这儿的粗茶淡饭,整天耍起昔日少爷的脾气,说什么没有鲍鱼炒饭,海参汤之类的就誓死不吃饭。以前这招对他们的娘可是很管用的,可在这儿却完全支不上架。玉嫂压根不受他们这套,他们不吃就晾着他们在那儿,每日还是照旧煮那几样,没吃完就直接倒到泔水桶里,连剩菜也不留给他们偷来吃。就这样,两个小东西就饿了两天,最后实在忍不住,只好向玉嫂投降,玉嫂做什么,他们就吃什么,每餐不敢吃剩,就怕又被她倒掉。
从那时起小轩就明白,饥饿是一种天下间最难受最痛苦的大灾难。
一想到会被饿肚子,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玉嫂,不断摇头,又不断点头:“不不不,不能没饭吃…我不要没饭吃…我认我认,我是这么说了的…可…可我也没乱说呀,那天是阿丙哥当咱们的面说的,他还说姓杨的那个姐姐已经是被西土翊王赶了出来,永世不能回去的。关大夫也是见她无家可归才好心收留她,否则她可能也要露宿街头…”
没等他说完,小燕一个小手大力敲到他的脑门:“叫你敢乱说!!!”
玉嫂看着这两个小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里嘀咕着:“都是阿丙那个大嘴巴闯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