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临食废箸
“话说至今千机门迟迟未现身, 可真是大有蹊跷。”
“说是门中有要事耽误了, 可究竟甚麽不得了的大事, 竟连一个弟子都派不出?”
“也许不是派不出, 而是不想派出。”
“这话稀奇,有甚麽比昊琼秘境更值得让弟子历练的?”
“天材地宝, 玄妙道法。一直闭门造车, 自然不知天地广博。”
“这话说得有趣。所以最妙便是大家都去别处, 某些门派便可独霸这秘境了。”
“此言谬矣,率先没信用的可不是我云清观。”
“那倒也是, 毕竟贵派可是急人之难。”
“说的不错,若换成我门,只怕跪地也不能坏了规矩!”
“荒谬至极!我云清观行得正坐得端, 此等无稽之谈不提也罢!”
“何必如此气急败坏?难不成,是说中了痛脚?”
“你,你——”
欧阳庭面无表情扫过那边吵吵嚷嚷的一群糟老头子, 忍不住再往旁边挪了挪, 其实内心恨不能直接离开这棵围满了带队(吐槽)导师的树。说好的修仙斩断情缘、无欲无求呢?看看这些, 和菜场上要小贩再便宜一些或者搭根葱送的大妈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果然是来了一个假的修仙界。不,也许这正好说明, 他其实真的去了惩罚世界。
“正阳小友, 不替离象宗言之一二麽?”
欧阳庭回身恭敬地一欠“圣丹大人尚且稳如五岳,小辈岂有先言的道理。”
“你这孩子啊……”丹云宗的圣丹大人摸着长长的白胡子,“我这行将就木的年岁, 有些事自然难辨分明。”
被人称呼“孩子”可算新鲜的经验,但对欧阳庭而言,那个“行将就木”云云简直可笑好伐?不说这位的年龄资历,但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技能,多活个几百年简直小意思。
见他没应,圣丹大人有些寂寞地继续抓胡子“不过小友,那本该千机门之事,却被云清观把持,岂非真的枉顾各门派之间的情谊?”
那真的是情谊麽?昊琼秘境的开启也不过是几大宗门互相妥协的结果,腹诽不已的欧阳庭面上还是恭敬肃穆道“此事事关重大,后辈不敢妄言。”
“你还是这麽谨慎。”圣丹大人失笑,“收个性子活泼些的徒儿也好些。”
欧阳庭在心里翻个白眼,收那小东西为徒的可不是本人。不过说起来,自己为甚麽不趁机把他逐出师门呢?一个道士可以有妖宠魔宠,但是收个妖怪当徒弟,怎麽说都不对吧。
更别说某些世界里还发生过一些(非重点·划重点)不可描述的关系事件,怎麽看怎麽尴尬好麽。纠结不已的欧阳庭很想揉额角。
圣丹大人终于放开了他的胡子,转而摸着袖子道“莫非小友当真不知道千机门事?”
上年纪了还如此热衷于八卦,这究竟是炼丹寂寞的后遗症,还是原主其实也是个内心闷骚的隐形八卦党?在线等,挺急的。欧阳庭终于忍耐不住,叹了口气。
圣丹大人见他好歹有了反应,这才神秘兮兮道“千机门一夜之间丧失过半精锐,虽说尽力瞒了下来,但总有风声。”
欧阳庭垂下眼睛“此事后进也略有耳闻,但是非真假不敢妄论。”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圣丹大人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突然凑进来小声道,“你那徒儿,不错。”
欧阳庭微微挑眉“能得圣丹大人看重,自然不错。”
圣丹大人叹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年轻人呐——嘴上都是这般倔。”这就又轻轻一握,方才笑着走远了。
欧阳庭并未关注周围那些有意无意窥伺的视线,圣丹大人没有设下任何隔绝法术或法阵就表示这些话他是有意说的。当然,欧阳庭此刻更在意的是,手心里被塞进的一个小瓷瓶。
见圣丹大人已然离去,而正阳长老还是板着一张脸,余者自然也失了兴趣。更重要的是追问云清观为何会代替千机门前来主持,以及为何千机门一个人都没来。
欧阳庭对那些勾心斗角与背后的势力角逐没甚麽想法,他毫不费劲地维持着原主高冷的人设表现得兴致缺缺,跟着似乎忍无可忍直接一脸不悦地拂袖而去。
没人对这十分符合正阳长老不同流合污的高洁形象表现提出异议。
欧阳庭轻松地脱离了昊琼秘境入口处的那一堆八婆——哦,无意冒犯,是各派的大人物们——他缓步走到谷中林密之处,使了个迷惑法术方才将手心翻转。
有点儿眼熟的东西,与先前圣丹大人交给凤梧那小东西的貌似同款?
欧阳庭嘴角抽了抽,老人家的爱好还真特别。不过没有一起给,显然是别有深意吧。如此一想,欧阳庭也就举起那瓷瓶仔细观察。
……很可惜,就是很常见的药瓶,修真界随处都能买到。就大小而言,能装一颗丹药,小一些的最多也就乘以二。
欧阳庭抿了抿唇,还是叹了口气拔开了塞子。顿时一股异香传来,令人精神为之一快。似兰非兰,茱萸杜若,蔷薇玉竹。仿佛万千木植芳华盛放眼前,待近看时却又是镜花水月。
欧阳庭皱了皱眉,反转那瓶子,一颗莹白的药丸便静静躺在他掌心。
“本皇说了不会再去见他。”妖皇凤嫡高坐宝座之上,支着下颚一脸傲然,“你也不许去!”
阿虎欠身耷拉着脑袋“可是大人……”
“没有可是。”
“但——”
“更没有但是!”妖皇凤嫡轻哼一声,“阿虎,人界走一趟胆子见长啊,莫非——本皇的话你也不听了?”
阿虎两条腿一软,这就跪了下来“不敢,阿虎自然……不敢。”
“本皇看你倒是很敢!”凤嫡啧了一声道,“我堂堂妖界,难道还需去求一个‘人’不成?!”
阿虎很是着急“可鹿呦呦他已经晕了这麽久……”
妖皇凤嫡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你可知他究竟为何如此狼狈?”
阿虎摇摇头,高高在上的妖皇大人嗤笑一声“因为他跟着人类混久了,沾染了不该有的心思。”
阿虎似懂非懂道“大人的意思是,鹿呦呦在人界摸了甚麽碰了甚麽?”
妖皇凤嫡特别想一个法术招呼过去,终究还是克制着没冲下去踢他一脚,深吸口气勉强道“滚出去!”
阿虎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唬得殿外廊下的一群妖彼此面面相觑,纷纷以目示意今日妖皇大人心情欠佳。
心情确实糟透了的妖皇凤嫡合目重重呼气,再缓缓呼出。就算妖界都死光了,他也不会去见那个导致自己幼子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当然,有法子能治的除了他,还有九重天上的那个。
那个……哼,凤嫡冷冷一哂,那就更不可能去了!
却说一路匆匆跑出来的阿虎气喘吁吁地站定了,搔了搔头还是不懂为何妖皇大人为何突然发怒。毕竟这事儿太过稀奇,莫非大人是知道了甚麽才不准自己擅自行动?可好好说不行麽……没发觉自己居然在小小抱怨大人的阿虎看看左右,原来竟是一路跑到了偏殿某间院子门前。
一个袅娜的女子正斜靠着门栏,见他过来便笑了“呦小虎子,在大人那儿碰壁了?”
“金姐——”阿虎猛地扑过去抱住她,试图将脑袋埋在她怀里小声道,“金玲姐你果然又知道了。”
金羚戳了戳他脑门,又虚指向上“大人第一恨那处,第二便是人了。你偏去找晦气,大人没扯断你的尾巴算你走运!”
“大人那麽好看,才不会那麽残暴。”阿虎不满地嘟囔道。
“又蠢又好色,死得不冤。”金羚翻个白眼推开他。
“甚麽啊,我对大人,那是,那是纯洁地仰慕——”阿虎扯着嗓子,脸都急红了。
“当我没说。”金羚叹了口气,遂不提这茬儿,“不进去看看你家鹿呦呦?”
阿虎愁烦地叹口气“他没醒,我看了也白看。”
金羚再翻个白眼“既然如此,那你来这儿干嘛?”
阿虎讷讷道“我就……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就那甚麽,哎呀,总之就是这样!”
“那你这‘随便走走’可真够准的。”金羚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阿虎忍不住在心底替某只鹿妖掬一把同情泪,“既然来了,还是进去看看吧。”
“不了,我去后山看看葛藤和明党参还有没有了。嗯,或者别的甚麽果子。”阿虎摇头道,“说不定我寻了这些他爱吃的来,他闻着了一高兴今天就醒了呢?”
“……好有道理。”金羚眉心不停跳,决定还是不提醒他那些东西几百年前周鹿溪就不吃了。
阿虎嘿嘿一笑,挺挺胸膛道“那是,我可聪明着呢!”
“蠢死你算了。”金羚给了他脑袋上一下,“要去就去,别在这儿碍眼。”
阿虎畏缩又眷恋地再望了一眼里面,这才摆摆手去了。
金羚看着依依不舍的阿虎跑远,还是忍不住叹息。
“那也有一段缘法,何苦替他们忧心。”有个青年男子自屋内缓缓踱步出来,手上还拿着个小药匣子。
“甚麽缘法,根本就是孽债。”金羚没好气道,“毒蛇章,他今儿如何?”
“好好的名字不会念麽?”那男子好脾气地笑了笑,“还是老样子,不死不活。”
“章鞅,你跟我说实话,周鹿溪到底怎样了,眼目下又如何了?”金羚皱了皱眉。
“一来就这麽多好问的。”章鞅笑着将小药匣子放进她手中,“我能力有限——”
“拉倒吧,整个妖界就你精通歧黄之术。”金羚颠了颠那药匣子,“几乎都没用过,难道真是甚麽不治之症?”
“精通不敢当。”章鞅微微摇首,“不治却也未必。”
“有救就好。这是……中毒?”
“非也。”
“咒术?”
“类似。”
“谁干的?!”
“不知。”
“……哪要你何用!”金羚直接将那药匣子往他身上一砸,转身也不知在气甚麽就往屋里去了。
章鞅抱稳了药匣子,有些无奈地摇头。却觉身侧一股风来,回头看清时一挑眉,随即稳稳当当单膝跪下见礼“大人。”
一席火红的袍角掠过他眼前,复又停下道“周鹿溪当真无药可救?”
“属下惭愧,学艺不精。”章鞅垂目望着眼前那方寸之地,恭恭敬敬答了。
“那也不能怪你。”这声音听来颇有些咬牙切齿,“也不知他们哪里寻来的这等阴毒之物!”
章鞅张了张嘴,还是决定暂且甚麽都别说。
“本王知道,那物产自鬼魔二界交界处,所以定是他们其中之一所为。”那声音哼了一声。
“但周鹿溪最近并未去过这两处。”章鞅皱起眉来,“真要说,他去得最多的,还是——”
“离!象!宗!”那声音恨恨道,“所以人,真是致丑陋卑劣的东西!”
章鞅想着一位大主子一位小主子,这话自然不好接、也不敢接,便垂着头一味沉默。
“若非那不成器的孩儿,本皇早已踏平那废山!”
您才不会。章鞅在心里接了一句,单说那处是那位曾在过的地方,您就不会。
“莫非你在想,本皇不会?”
“……大人法力深厚、统领一方,安然自在且一贯与世无争,哪里会与区区人类计较。”章鞅恭顺地答了。
妖皇凤嫡哼了一声“所以才被人小瞧了!看本皇这就去屠尽人族!”
“万万不可!大人!”章鞅情急喊了出来,见妖皇凤嫡一脸玄妙高深看过来,这就只得硬着头皮道,“大人,且听属下一言。”
“……说。”
细细观察确认妖皇并无不悦之色,章鞅才小心翼翼道“据属下所知,那惊魂草虽生于魔界与鬼界交接之处,以冰寒魔气滋养而生,但魔鬼二道也对此物避之不及,恐怕不会是他们所采。而六界中唯人取之无碍,是以确实那些臭道士很有嫌疑。”
“呵,那你还拦阻本皇是何居心?”
“大人息怒。”章鞅磕了个头才道,“但普通人类根本无法可至那处,而修士更自诩清高,又如何会涉足那地呢?”
“本皇说了,人心之诡谲奸诈,尤甚鬼魔毒草。”妖皇凤嫡高仰起头来,“万中有一,并无不可能。”
“大人所言极是。”章鞅叹了口气,“但知晓此草会对妖族产生这种效果的,并没多少外族家伙。”
“你的意思是……”妖皇皱紧眉头,“我妖族可没有此等吃里扒外的败类!”
“所以此事大有蹊跷,还请大人三思而行。”章鞅终于说完了这话,便伏于地上静候。
妖皇凤嫡面色数遍,思及自家不成器的幼子很是气恼,对油盐不进的某离象宗长老恨得牙痒,更对某个明明知道些甚麽却不肯说的九重天上的混球恼怒异常。想到那家伙,便又想起那次这家伙一脸看笑话似的大张旗鼓来妖界——
等等,那家伙可不会这般高调的来妖界。妖皇凤嫡想到那时某个家伙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一咬牙起身踏云去了。
章鞅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那袭红袍远去的上空,擦了擦额间的汗小声道“这一个两个的,究竟还闹甚麽呢。唉,最要命的是,甚麽时候才能明白呢?”这就回头看了眼屋檐摇头道,“唯一明白点儿的还躺着,真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