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鹄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很明白,有些事根本不是自己应该知道的。我知道得越多,对我越无益。可是,我还是想知道。我生来不是大夏人,可我跟许多大夏的百姓一样,只想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谁也不想与朝廷上的麻烦事扯到一块。而且,我曾一度认为为死亡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若自己的生命没了后,就不用再面对痛苦的现实。不过,我来了这里后才发现,我是错的。有人会因为我活着而高兴,也有人会因我病倒而哭泣,更有人会为了保护我而丢了性命。我开始觉得,自己是时候为他们做点什么。我不希望再次看到无谓的战火被燃起,也不希望见到再有自己重视的人死在面前。最起码我不想自己这么无知,连对我最好的布大叔布大婶因何而死也懵然不知。所以,我想知道这战争到底是怎么引起的。”
郡主朝潞国公看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潞国公则静静地喝着酒,良久也没说一句话。
小鹄坐在那里,静静等着,整个饭厅弥漫着一股很凝重的气氛。
“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潞国公终于开口了:“不…应该是从二百年前说起吧。那时,天地发生了巨震,大夏边境的几座山脉开出了几条山路,由此打开了大夏与境外几个异族国家的通道。刚开始的一百年,我们与那些异族人开始通商往来,学习彼此的文化和语言,大家相处很融洽。可好景不长,大概就在五十年前,辽国境内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疫病,刚开始都是老人在咳嗽,所以当地人都以为只是小病。只过了一年,这病变得愈发严重,连小孩大人都被感染,然后死了很多人。辽国一下陷入了恐慌之中。大夏这边处于一片平静,那时候谁也没想过这只是是大灾难来临前的可怕前夕。”
“灾难?!”小鹄奇怪问道:“什么灾难?”
“就是这场可怕的疫病。”潞国公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神色异常苍白:“为了尽快制止这场疫病的蔓延,辽国储君下令烧毁了几个疫情最严重的村庄,疫病才得以遏制。但是,过了没几个月,大夏也开始出现了染病的人。没半年,大夏的疫情变得愈发严重,不仅是宫中的御医束手无策,连民间出名的大夫也无计可施。那段日子,大家仿佛过了一辈子,不管哪个城镇都受到疫病的侵袭,只要染上病的,都只有死路一条,若你走在街上,你肯定会见家家户户都挂着白灯笼,还有一具具无名的死尸被扔在江面上,简直是人间地狱,这比打仗所见到的惨况更令人心寒…”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别过脸后,吸了吸鼻子,然后回过头来,继续道:“正当大家都以为大夏命数已尽的时候,希望终于出现了。柳王把治疗疫病的药和药方都带了回来,这场灾难才得以结束。”
“柳王?他是谁?”小鹄在脑海里搜了一遍在寿宴时候见到的所有宗亲,可是却没有一个叫柳王的,这是什么人物?
永阳郡主解释道:“柳王是先皇最小的皇弟,也就是我们的皇叔。只是自皇兄登基后,他就去了连州住,还经常四处游历,偶尔才回去皇宫一趟。”
“哦…”小鹄心里在想:按照辈分算的话,这个柳王不就是夏炎玥的皇叔公吗?又是一个喜欢到处乱逛的皇室宗亲,这点上倒是跟炎玥相似,多半是个怪人,应该也不会遇上的了。
她忙问道:“难道辽夏两国的战争就是因这场疫病而起的吗?”
潞国公微微点了个头:“确实。在疫情过后,辽国见大夏有治疗疫病的药,却认为大夏皇帝是故意不出手相助,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生自灭。而咱们的朝官也纷纷把疫病源头指向了辽国,说是辽国人把疫病故意传过来要将灭掉大夏。从那时开始,夏辽两国的局势变得紧张起来。不过也还没到真正开战的地步。这时候,元国那边传出一些谣言,说大夏恃强凌弱,想趁疫病之事侵吞掉他们的国土。于是,元国也开始提防大夏。就这样彼此紧张地过了二十年,有一日,元国和大夏的将士在边境都说对方进犯了彼此的疆土,由此双方打了起来。元国的国君和大夏皇帝都互不退让,都认为对方是想来侵略自己的国土而来寻衅滋事。就在这之后的第二年,先皇突然中毒身亡,朝臣们都一致认为是元国派来的细作所为。于是,元夏两国的战事就这样展开了。”
“先皇是被毒死的??”这还是小鹄第一次听到。
永阳郡主犹豫道:“…是这样,而且当初负责给先皇端有毒汤羹的那位内侍,正正就是韩招。”
“是…韩公公?”小鹄一下愣住了:“难道这是…”电视剧也有很多这样的桥段,为了能尽快登上皇位,当朝的皇子是会做出弑父的事,所以小鹄怀疑这是皇上指使韩招这么去做的…当然,这是她瞎猜的。
“我知道你想什么,”看到她如此惊讶,永阳郡主淡定到:“虽然之后是因为皇兄的关系,韩招被判了无罪释放出来,我也不知为什么之后所有人都认定是元国所为。但我敢肯定,我的皇兄绝对不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来。他绝不是那种人。”
“哦…”小鹄这么应着,可心里却说道:皇家果然多丑闻,怪不得永阳郡主不想提这事了。
她朝潞国公道:“那么…元国与大夏就这样打起来了?”
潞国公见她表现得很是镇静,便往下道:“正是,元夏两国这场仗一打就打了二十几年,最后还是由翊王用了七年的时间才平息了这场战争。想必娘娘您是知道的。至于辽夏的问题,是在大夏与元国开战后的第十个年头才正式恶化的。那一年,听说天山上出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雪莲,能治百病,于是皇上派了一队士兵上山去找。可后来士兵回来,个个身负重伤。他们说是受到辽军的袭击。皇上便向辽王发了书函去质问,得到的回复却是辽王的严词反咬一口,说我们派军队越过天山,为抢夺他们的雪莲而进行了偷袭,致使他们边境的士兵受了重伤。当时朝臣都认为辽国又像元国那样在故意寻衅滋事。在没法理清事情始末的情况下,大战就这样开始了。”
小鹄忍不住冷嗤一声道:“辽夏的战事,居然是因一朵雪莲而起…”
潞国公淡淡道:“从古至今,战争的背后本来就没有多少伟大的理由。若是有心挑起一场战争,别说是一朵花,就连一个无关痛痒的小孩子或者一只兔子,都能成为发动战争的理由。而对我们这些常年在沙场杀敌的将士来说,战争的意义只有一个,就是为自己的国家争取胜利,所以背后到底有什么理由,根本不重要。”
“是这样吗…”小鹄无精打采地低下了头,很失望地道:“可死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这样无谓的理由,就算取得了胜利又如何,死了的人永远都不能回来…”
潞国公没再说什么,因天山战役上得回来的胜利和荣誉并没能带给他任何自豪,相反,他只有一辈子的愧疚。所以他才选择辞官归故里。
这时永阳郡主也没有再插话。她很明白丈夫与乐文是情同亲兄弟,那日却亲眼见着故友葬身火海,他又怎会好过?从天山回来后,到现在为止,他每日都没能睡上个安稳觉,就只有在美食面前,他才稍微宽心点。正因为知道他对此事耿耿于怀,郡主才不希望他旧事重提,这样只会勾起不愉快的回忆,可这个羌国的公主偏偏…
小鹄站起身来,向他们很恭敬地鞠了一躬:“很感激国公爷玥郡主能为我说了这么多。同时,我也在此为这几天自己的任性给府上带来的麻烦而郑重道歉。实在是很抱歉。”
“…言重了…”郡主一下怔住了,没想到她的性情说变就变。
而潞国公却微微笑道:“哪里的话,能尝到王妃这般好手艺,是咱们的福气呢。”
“国公爷不嫌弃就好。”小鹄笑了笑,然后道:“其实我还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潞国公朗声道:“连不该说的都与王妃您说了,哪还有什么不当问的呢?王妃还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
“布大叔布大婶…就是乐氏夫妇,他们当初去到天山,真只是为了寻找他兄弟的遗孤吗?还是说…还有其他原因?”
对她的这个问题,潞国公一下愣住:“娘娘您的意思是…他们是为了其他事才离开这里的?可我还记得当年他们临行前说是要去找他们乐家的血脉,从没提过有其他的事…”
“是这样…吗…”
郡主也惊住了,忙追问:“娘娘您这么说,难道是认为他们的死…不是碰巧遇上的?”
她一直觉得乐氏夫妇是不走运,遇上了天山那场战役才葬身火海的。
“郡主多心了,我也是只是多口问一句罢了。”小鹄笑着道:“国公爷,布大叔每次吃我做的饭菜时,就会提起他有个兄弟是个馋货,若有机会真希望他能来尝尝我的好手艺,解解馋。他可是时时刻刻都惦着您的,还常跟我说你最喜欢吃什么。今日我做的这一餐,也算是遂了他老人家的心愿了。”
永阳郡主这才恍悟:她之前就奇怪为何王妃做的菜肴全都对上了自己丈夫的口味,还以为是她找府上的下人打听过,原来还有这么一庄子事。这王妃果然很体贴。
“原来…”潞国公一手盖着突然通红的双眼,笑着道:“老乐这家伙就只记得我馋,其他啥的都不记着…”
见要问的都问了,要做的也做了,小鹄便道:“咱们打扰二老也挺长时间了,是时候告辞了,到过年的时候我再与王爷一同来给二老拜年吧。就此别过。”
说毕,小鹄他们就回去偏厢收拾行装匆匆离开了。
潞国公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走的,还想着她能多留几天,能多做几顿好吃的饭菜,他就可以一饱口福了…
***
坐上回去华城的渡船后,小鹄坐在船头,一直呆呆地看着没有生气的水面。
芙蓉捧着个汤婆子放在她手上,问道:“娘娘还在想乐氏夫妇的事吗?”
“嗯。”小鹄这么应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缓缓泛起涟漪的水面。
芙蓉一脸疑惑:“其实奴婢不明白娘娘最后问的那个问题。那场战役的确太残忍了,烧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可换个角度想,遇上那场战役谁也预料不到的,虽然他们是我的大伯父和大伯母,可说句实在话,真只能是不走运碰上了…”
“不走运…碰上…呵…”小鹄冷笑道:“若只是为了烧山,为何夏国的士兵一进村就开始杀人?这分明就是不留一个活口。”
芙蓉大吃一惊:“这么说,是故意的?可潞国公说过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个安排的,也确定不是皇上的意思。他不像在撒谎…”
“他的确没撒谎,他是真的不知道。当我提到雷五蹂躏那些姑娘的时候,潞国公的反应显然是不知道雷五的所作所为,那就更加不知道他是杀完人后才烧山的事。”
“若真不是皇上的命令,又会是谁让那姓雷的腌臜货去做这种事呢?”
“其实看刚才潞国公和郡主的反应,也不难猜到是谁,只是我不想捅破罢了。而且我还有很多想不明白,那人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
真只是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而这么做,乐氏夫妇是不幸碰上了,还是说,根本就是冲着他们去的…小鹄这么想着,忽然想起什么来。
“那会是谁?”芙蓉有点紧张问道,毕竟这是关乎自己亲人的事,她始终想知道。
小鹄敲了敲她的头:“让我想明白了,也找到证据的话,我再告诉你吧。因为你是他们的亲人,你是有权知道的。”
“真的哦,确定好就第一时间告诉奴婢的哦!那么,娘娘,咱们回去后,要先做什么?”
“先看看他们留下给我的那一卷金线!”小鹄双眼露出一丝丝的亮光,她相信那卷金线也许就是一切的关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