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们观察,你们又观察到了什么?”
“若像你们这般,只凭表面来做文章,哪个弱了便倾向谁,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好,那我问你们,今日谢家惹了官司,仆人说你们欺压下人,随意打骂,甚至跪在谢家大门口磕头求饶,只求让你们放他归家去看看家中病弱的父亲,他的孩子同样跟着跪倒在大门口,旁人议论纷纷,仿佛谢家的好名声从不存在,让你们高抬贵手,放人一马,谢家该如何自处?县令又该如何判刑?”
“按照你们的想法,便是仆人为弱的一方,谢家便吃了这个闷亏,主动退让?”
谢知礼哑口无言。
他心里有一百个念头想要反驳,且不说谢家不像贾有为那般作为,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话到嘴边,他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他没有见过谢家出现过这类的事情。
但万一出现了呢?
他又该如何来判?
苏明昔将目光投向其他。
顾家、孙家、罗家,哪个不是当地有名的人家,家里少说也有三五十个仆从,他们都听过家中父母谈论过类似的事情,当时自然是人为自家占理,哪个不算是对自家仆从亲厚的人家?对方就是诬陷他们,哪儿能在这种地方吃亏呢?
如今想来,怕是不知情的人恐不会这么认为。
四个人脸上浮现出思索和羞愧,被说的哑口无言。
苏明昔继续把矛头对向其他人,“姚天磊、仲康、曹文、曹顺,你们四人的文章虽没有失了偏颇,看似将双方过失都将明了了,但只停留于表面,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再者,在此文章上,倘若你们是县令,该如何判别?再好好体会。”
被点到的四人皆是低头不言。
苏明昔没有骂他们,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是他们写的过于浅表。
“至于……”苏明昔目光投向岑子惠和唐玉辛,让他更意外的是岑子惠。
唐玉辛是他的学生,自小看到大,自然直到他的斤两如何,他在注意到郑良与贾有为的冲突背后还有粮价的变动,他一点不意外,但岑子惠身为女子,却有如此敏锐的眼光,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这一届的女学生和女先生,果真是超乎常人啊。
苏明昔话语一转,“别以为你们看到的比旁人多一点,便骄傲了,其余人的课业为零分,你们的顶多值个一两分,唐玉辛一分!”
唐玉辛:“……”
岑子惠:“……”
两人站在原地。
岑子惠主动说道,“请先生明示。”
苏明昔挑眉,他方才这般发怒,岑子惠竟然不怕。
他想到岑子惠是将军之后,镇国将军生前那一个出了名的火爆脾,很快也就释然了。
他也见识过镇国将军在人前丝毫没有收敛过的暴脾气。
苏明昔缓和了语气,和刚才发怒之时判若两人,连习惯了他在课业上要求极高的唐玉辛都忍不住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不过在两人眼神接触那一瞬间,唐玉辛很快收敛了自己的神色。
“你们二人提到了粮价,已经较旁人领先一步,但这粮价是如何变动的?又是为何会这般变动?郑家和贾有为的冲突看似是他们之间的矛盾,但究其本质还是收粮价格和卖粮价格的变化原因,即使如此,那又该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
苏明昔说了一连串,音量逐渐缓和下来。
“苏先生。”
傅卿走进来,喊了一声。
傅卿在外边看了有一会儿了,她也有些讶异,心道难怪苏明昔没有打算教其他的学子。
以苏明昔这孱弱的身子,每一次课业若都得这么发怒,大概也是受不住的。此时他明显是累了,和他平日里保养身子时完全不同,可以想象他还没有中毒,身子骨硬朗时候是何等的脾气。
苏明昔看了她一眼,“小傅先生,你来了?”
傅卿点头,“苏先生既做了点评,那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她和苏明昔早就料到他们会做到哪一步,除了岑子惠和唐玉辛,其他人和他们预料的一样,不过哪怕他们二人想到了粮价,但如何着手去调查,还是有些欠缺,考虑的也没有很周全。
所以剩下的,就是傅卿给他们分配任务,让他们着手去调查,以便了解事情的真相。
苏明昔点点头,站起身来,没想到身形一晃。
好在傅卿眼疾手快,距离他又近,在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他扶住了。
“苏先生起身该慢些。”傅卿说道,手伏在他的手臂上,隔着衣服,快速替他按了几个穴道,将细微的内力输了过去。
苏明昔自然感觉的到傅卿的动作,他虽不知道内力这回事情,但手臂几个穴位处传出一股暖流,快速的流遍全身,晕眩感褪去,头脑都清明了很多。
他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后者朝他笑了笑,“苏和,扶苏先生回去休息吧。”
苏和连忙走过来,苏明昔却没有让他搀扶,刚才那么一会儿工夫,他感觉比早上起来时还要舒畅的多,压根不用人扶着走。
傅卿目送苏明昔走出屋子,回过神就看到唐玉辛担忧的眼神,他既然也是来自京城,又出自大家,还是苏明昔的学生,想来是知道苏明昔的情况不容乐观的。
傅卿暂时没有想掺和其中的意思,便只当做不知。
余下的事情她早已和苏明昔商量好了。
“今日你们便分为四组。”傅卿说道,“我会为你们安排好。”
“顾清明、唐玉辛,你们二人去找顾县令了解案子的过程,越详细越好。”
“谢知礼、孙少渊、罗吉瑞,你们三人去郑家村了解郑家的情况,同样,也是越详细约好。”
“姚天磊、仲康、曹文、曹顺,你们四人去找郑良、方氏以及贾有为,细细了解一下事情的过程。”
“惠惠,你与我去周围的米铺看看。”
傅卿简单明了的分配好众人的事情,因为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表面上不过是两个人的冲突,但说难也很难,但说米价涨幅和收粮的价格问题,要说背后没有人推动,谁也不会相信,这背后的人是谁?为何能够联合这多家米铺?想要做什么?光是想这些问题和找出幕后操纵的人,便已经是很大的难题。
傅卿和苏明昔也不想为难他们,索性就按照他们惯有的搭档,再安排他们能够胜任的事情,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在分配完后,众人鱼贯而出。
他们路过其他屋子时,先生们正在授课,好些人都注意到了他们。
谢知礼等人目不斜视,飞快的窜过去。
顾清明和唐玉辛头一个赶到县衙,不过顾县令正在升堂,处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多是两人发生了口角,或者旁的一些小事,鲜少会有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就连偷盗也很少,这还是因为顾县令下令全县整顿带来的成果。
他们二人虽来的早,但等顾县令升完堂,也已经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了。
顾县令在后衙招待了他们,虽是县令,不过他们平日里吃饭节俭,三人也不过是两菜一汤再加一叠子拌菜而已。
顾清明习以为常,他看了唐玉辛两眼,这几日接触下来,他们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唐玉辛来自京都,先前就是苏先生的得意门生,出身定然不差,他怕是不大习惯。
出乎顾清明意料,唐玉辛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满,甚至吃的很是欢喜。
再回想起一路过来,唐玉辛非但没有对他有一丝轻慢,甚至在讨论到喝酒、斗鸡、骑马等等事情上,都有一些独到的见地,若不是事先知道他才学出众,他都要误以为他是个京都的纨绔子弟了!
一顿饭后,顾清明对唐玉辛的印象完全改观了。
顾县令才笑着问他们来做什么。
顾清明双手托腮,“爹,我们想了解一下郑良的案子。”
顾县令丝毫没有惊讶,昨天傅卿来找他的时候已经简单的提过一嘴,不过他没想到她会让顾清明和唐玉辛过来。他也没有丝毫隐瞒,“虽贾有为辱人在先,但郑良砸了米铺是事实,不可否认。按我朝律例,当街闹事者,需关押一月,罚银五两,以儆效尤。同时他还得赔偿贾家米铺的损失,具体还要等贾老板盘算过损失后再定夺。”
顾清明愣了一下,“那贾有为就一点过错也没有?”
顾县令摇头,“他便是辱人了,若是郑良也只言语过激,两者便是都没什么问题,但问题在于郑良砸米铺,贾有为虽让伙计驱赶,他却是没有伤人也没有砸了他挑来的担子,是以,不能判刑。”
顾清明还想说什么,唐玉辛却接过了话题,“不知郑良的亲属目前如何了?”
他简单的说了几句早上方氏带着儿子和公公前去找贾有为磕头的事情。
“没想到贤侄也看到了,”顾县令点头,“衙役将人带到县衙,郑良的父亲病重,我便让人带他们去看大夫了,看病的银两就先由往常罚的钱里面出,不过后续还得让他们补上。”
唐玉辛注意到,顾县令说这话时,脸上闪过一丝古怪。
他还想再问,顾县令已经站起来,“能说的就这么多了,你们还是赶紧先回书院吧,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唐玉辛赶在他走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郑良的父亲被送去了哪家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