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罪者 第六十一章：一将难求

很讨厌这种被情绪冲昏头脑的感觉。

夜深人静的时候，唐休仰躺在床榻上又一次陷入了辗转难眠，不断盘旋在他脑海里的，是白日里的王宫门前，伯婴泪雨滂沱的脸。

这是一种久违的温暖，兄友弟恭，给予彼此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一切。

在芈奕身上，唐休不曾有过这种特殊的体会，所以，在面对伯婴那情深意切的关爱与付出之时，他有些惶恐，更有些受宠若惊，生怕无以为报……

夜里的风儿刮得还是有点冷，虽然已是盛夏时节，唐休在起身出门之前还是得披上了一件稍显单薄的罩衣，顺着远处厢房内不断传来的响动，他带着些许好奇，慢悠悠的踱步走了过去。

昏黄的烛光下，肉山麦奘正小心翼翼的拼凑起桌上早已被唐休撕扯成无数片的羊皮收据，他的双手显得有些笨拙，左右努力了好久，却依然理不出丝毫头绪。

他有点着急，随之呼吸愈发急促，待唐休推门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那张汗如雨下的黑脸竟突然就皱成了一团……

“你在干什么？”

唐休满脸微笑着坐到了麦奘的对面，隔着桌上的烛台，他摆手制止了麦奘想要起身行礼的冲动，淡淡道：“怎么还不睡觉？”

“主人……”稍稍局促了一会儿，麦奘咬牙抬头，手指着桌上凌乱散落的碎片，瓮声难以置信道：“您为什么要撕了它？”

“呵呵！”唐休摇头，目光来回穿梭在碎片与麦奘的脸上，正色道：“虽然我是一个贵族，但我不喜欢奴隶！”

“为什么？”听得唐休的话，麦奘顿时就陷入了茫然……

“在我很小的时候，薛伴伴曾经告诉过我，人生来就该是平等的！”唐休随手捏起了桌上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碎片，仔细把玩了片刻，才缓缓道：“对此，我虽不赞成，却也不反对！”

“姆妈说，平等会带来混乱！”似乎听不太懂唐休的话里有话，麦奘十分困惑，不解道：“像您这样的大奴隶主，为何会不反对平等呢？”

“我始终觉得，统治一个国家所倚仗的并不仅仅是强权与枷锁，国家的根本在于人民，对于人民来说，心甘情愿的追随更能彰显君王的伟大！”

“小人不懂……”麦奘摇了摇头，神情颇为沮丧。

“那就不说这些……”唐休自顾抄起了桌上的茶壶，莞尔一笑道：“说说你吧，为什么会来到曾国？”

“谢谢主人！”

双手捧住了唐休从对面推过来的茶碗，麦奘稍显局促，回忆道：“大概一年多前，匈奴大单于遇刺身死，四大王庭合兵进攻凉州……没过多久，战火就烧到了小人的家乡，为了保护家里的牛羊，小人不得不应征入伍，加入了阿扎西太子的卫**，后来，太子兵败西海，小人和袍泽们都成了匈奴人的战俘，是一个秦国来的奴隶贩子从匈奴人手里买下了小人……”

唐休小口轻抿着粗茶，沉默着，面上也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入关以后，小人先是在陇西待了一段时间！”麦奘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主人家是个矿主，所以小人日常的工作就是挖矿，顺带照顾下地里的作物……可能是因为太能吃了，主人家认为得不偿失，又把小人转手卖了出去！”

“……”

“接着，小人又去了巴中，给一户贵族老爷名下的赌坊充当打手……也是没隔多久，小人不慎打死了醉酒闹事的客人，那贵族老爷见势不妙，就把小人交给了官府，说是要秋后问斩……小人不想死，又打伤了狱卒，连夜跑了出来！”

“……”

“一路东躲西藏吧，小人刚到郢都又被十二连环坞的水贼给逮住了，鱼化寨的寨主听说曾侯愿意出重金网罗异人，就把小人卖到了樊城……曾侯是个好人，他答应小人在端阳节的时候，把小人作为礼物送到丹阳，能成为盘郢之虎的奴隶，是长生天对小人最大的恩赐！”

“这么说来，你也算是有过从军的经验？”唐休放下了茶碗，不由得笑道：“可体会到了什么心得？”

“回主人的话……”

感受到唐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自己的脸上，麦奘抬起头来，憨笑道：“小人也就在阿扎西的麾下待过四个多月，心得或许谈不上，但……”

“但什么？”

“小人死去的百夫长曾经说过，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唐休闻言浑身一震，顿时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喃喃自语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噗通！”

“主人！”趁着唐休神游天外的档口，麦奘起身上前，跪倒在唐休的脚下，纳头就拜道：“您来樊城之前的这段时间，曾侯一直让小人待在屯田所里，每日跟着樊城军一起操练……小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能为您在战场上付出生命，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唐休皱眉，缄默不语。

“小人的父母，兄弟全都惨死在匈奴人的屠刀之下，请您接受小人的忠诚，跟着丹阳军一起去到宁州！”

“你想报仇？”唐休的眯起了眼睛，言语不置可否。

“对！”麦奘以头抢地，哽咽道：“姆妈说过，北境的那群恶狼，早已将长生天的孩子们都当成了任其宰割的牛羊，牛羊们想要得到解脱，唯有以身饲虎，驱虎吞狼！”

“驱虎吞狼？”唐休苦笑，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比喻，我不喜欢！”

“若能尽诛贼寇，小人愿为您肝脑涂地，身虽百死而不悔！”

“可以！”

思忖良久。唐休决定给麦奘一个机会，遂打定主意道：“曾侯送来的那一万樊城军，往后就交由你来带领！”

“可小人最多只当过伙长……”

“你养过羊啊，怕什么？”俯身拍手在麦奘的后脑勺上，唐休继续开口说道：“想要报仇，区区一个伙长估计不行……凡事熟能生巧，我允你失败三次，三次过后，你且安安心心的给丹阳军掌旗吧！”

“小人知道了，多谢主人！”麦奘顿时大喜，不断把额头在地板上磕得清响。

“别小人小人的了，我不喜欢！”

“是！”麦奘猛地抬头，望着唐休激动无比道：“末将遵命，多谢主公！”

“俗话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了却了一桩心事，唐休顿感倦意，遂起身批好了罩衣，直笑道：“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不会的，主公！”

“这样！”临出门前，唐休又回头吩咐道：“你明天先去寻马三带你入营接收樊城军吧，时间不多，抓紧咯！”

“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