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罪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我们是一类人

放在往年风调雨顺的岁末，秦王习惯在重阳节后领着咸阳城里的贵族们来到骊山进行秋狩，因而才有了名动九州的骊山别苑。

别苑坐落在半山腰上，其势俯瞰咸阳，背靠渭水，迆迆然隐没在秦岭群山的朦胧氤氲之中，碧瓦朱檐，盛景林立，仿若人间仙宫。

也难怪姜离会选择把统帅官邸至于此处，唐休只消是站在别苑门口百无聊赖的转身低头，迎风便能将旌旗招展下的百万诸侯大军尽收眼底，继而不自觉心生豪迈，天下睥睨……

“喜欢吗？”

正浮想翩翩的时候，姜离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到了唐休的身边，满脸微笑道：“雄兵百万，所向披靡！”

“所向披靡的是武安君，与我何干？”

唐休叹了口气，很是恋恋不舍的从山下人头攒动的联军大营中收回了目光，饱含唏嘘道：“唐敬之不过是个丧家之犬，百万雄兵……岂敢奢望？”

“奢望？”姜离闻言不由得挑起眉来，貌似难以接受道：“你今年方才及冠，为何如此暮气沉沉？怕是不妥吧！”

“君侯容禀！”唐休转过身来，随手一指山下的诸侯军阵，苦笑道：“我若有心图谋这百万大军，您当如何自处？”

“敬之！”姜离摇头，接着说道：“你我并非仇敌！相反，因为玉绾的存在，你我乃至亲……即为至亲，孤对你自然不会有任何猜忌……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没有了野心？”

“您不怕养虎为患？”

“孤曾经差点儿成为了圣人！”

“……”

唐休顿时语塞，有感于姜离那毫不掩饰的强大自信，久久心绪难平。

“姒崇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拿下了蓝田，孤始料未及！”或许是感觉到了唐休心中的不忿，姜离不忍压迫太甚，遂岔开话题道：“作为补偿，上庸归你了……虽然没有汉中广袤，但也该能卖个好价钱！”

“您都知道了？”姜离的话令唐休瞬间脸色大变，险些没忍住先下手为强了……

“知道！当然知道！”面对唐休的警惕，姜离完全不以为意道：“孤还知道你准备把打来的汉中二十四城卖给姒崇介，以方便他去交换楚国的寿春！”

“……”

“呵呵！”见唐休神色阴晴不定，姜离满不在乎的伸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展颜一笑道：“敬之啊，孤只是希望，经此一事过后，咱爷俩之间能真正做到……坦诚！亲切！”

“因为姜姒吗？”

“不单单是为了玉绾！”

姜离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在逐鹿原……”

“记得！”唐休颔首，配合着姜离一起陷入了回忆道：“当时父……楚王逃走的时候嫌车马太慢，恐被追兵追上……遂将末将扔下了马车，是您的大公子姜雪藏在乱军之中捡到了末将，然后派人带去了您的行辕，听候发落！”

“孤没有杀你！”姜离转身面朝着咸阳的方向，缓缓阖上了双眼道：“不仅没有杀你，还把你完好无损的送回了楚国……”

“多谢大君手下留情！”沉吟稍许，唐休神情真挚，朝姜离拱手一鞠到底。

“孤并不想和你成为敌人，即便没有玉绾……孤还是希望将来能接替孤为圣天子陛下分忧的那个人……是你！”

“……”

“从镐京，到渡鸦岭，再到武关……有很多人曾建议孤杀掉你以绝后患！”姜离睁开眼来，和刚开始的唐休一样极目远眺着山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道：“孤接受他们的建议，但并不赞同！”

“为什么？”当姜离说起有人建议杀掉自己的时候，唐休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人影便是孙愚，暗自强压住心头的怨恨，他垂首面无表情道：“杀掉我不是对您更有利吗？最起码，多多少少算是消灭了一个潜在的威胁……”

“孤能理解他们为什么想杀你！”任风吹起了罩衣的下摆，姜离不紧不慢道：“九州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你这种天赋神力的存在，说是骇人听闻也不为过，因为未知，所以恐惧……他们没法去想象你成长到壮年以后的样子……不论你走到哪里，都是异类，但凡有点野心的人……都容不下你！”

“……”

“孤和他们不一样，孤没有野心！”姜离回过头来，目光炯炯道：“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说，咱们是一类人……你是盘郢山中的恶虎，孤是逐鹿原上的苍龙！”

“世人皆以为龙虎相争才是正道！”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一定所图甚大！”见唐休大惑不解，姜离耐心解释道：“鹬蚌相争，渔翁尚且得利……况龙虎相争乎？”

“听您的意思……”唐休若有所思道：“莫非是有人在刻意借着圣人对末将的批语大做文章……以伺机行不轨之事？”

“所以，孤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当九州不再有野心家的时候……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姜离语带期盼，继续说道：“百姓会赞美你恩赐的盛世，史书亦会铭刻你的付出，直至永垂不朽！”

“您认为……”迎着姜离眼中的炙热，唐休满含复杂道：“秦王算野心家吗？”

“你觉得呢？”姜离反问，笑容意味难明。

“他仁慈，博爱，有抱负……应该不是您所说的那种野心家吧！”

“那你说！”既是开诚布公，姜离也不拐弯抹角，言语直击要害道：“这天下，乃何人之天下？”

“当属圣天子陛下！”唐休遥向镐京所在的方向凌空抱了抱拳，正色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羲皇开天辟地以来，众称孤道寡者，皆唯圣天子马首是瞻！”

“那如果有人想要取代天子，他算是野心家吗？”

“秦王并没有想要取代天子，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违逆过自己的本分……寻常所谓的岁贡，质子，朝拜，祭祀……他一样也没落下！”

“你还年轻，没办法用肉眼去看清一个人的野心！”姜离冷笑，不屑道：“自商君变法以后，秦国意欲染指关东之野心早已昭然若揭……一旦放任他们的军队跨过了武关，等待着九州的结果，将会是生灵涂炭！”

“……”

“你能想象出那样的场景吗？”见唐休沉默不语，姜离乘胜追击道：“战争，是会死人的……特别是当有那么一群人矢志想要改天换地的时候，诸侯们为了自保，唯有奋死抵抗，直至烽烟肆起……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得过那样的乱世……包括你，盘郢之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