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一清早,林卫拎着一篮子林嫂亲手做的年糕在去鲁家私塾的路上,忽地见到狗子和大山二人一起拉着一艘小木艇正往东门的方向走去,而后面帮忙推着的是那个叫阿烈的男人。
他喊住他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见是林卫,他们停了下来。
大山抹了抹额上的汗,朝他道:“很明显,在拉船。”
林卫无奈道:“我当然知道你们在拉船,我的意思是你们拉船去哪儿?”
狗子耸了耸肩:“去渡头找工匠。三公子天没亮就来找咱们去丁家祠堂里找出这艘小船,说去找工匠修补一下,再放下水。”
林卫低声呢喃着:“这三公子又要搞什么名堂…”
大山朝他笑道:“原本俺是想去把你叫上的,可又怕你家里那位老娘不喜见到俺,所以就没去了,更何况还有这位大哥帮忙,”他用大拇指指了指后面的阿烈:“也挺省力的。”
林卫看了看阿烈,低声笑道:“大山兄,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昨晚的事记恨人家呢,怎一觉睡醒,就与人家那么好了?”
大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俺家可是男人大丈夫,怎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而记仇呢?更何况,这大哥那么慷慨,连得到手的十二两金子都不要,分给了俺们,可真真是条好汉呢!”
“原来…后半句才是真!”林卫不禁笑了笑:“那铁定这趟三公子是出了工钱咯?”
“那是自然的!三公子为人大方,怎么也不会让咱们白干的。”
“不过,这就奇怪了…”林卫朝阿烈看了一眼:“丁家那么多下人,为何特意找你们呢?”
大山抽了抽他那双浓眉,得意道:“那还用说嘛,当然是觉得俺们可靠了呗!”
阿烈则轻笑道:“三公子说不想惊扰丁府的人,所以找外头人帮忙,可又怕这两小子拉不动,叫我搭一把手罢了。至于他到底在闹哪一出,我就还真的不清楚了。”反正主子要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其他事也容不得他过问太多。
“三公子可能想到什么赚钱的好买卖吧,他脑子总比别人转得快。”林卫从篮子里掏出几块年糕递给他们:“你们这么早出来,肯定没吃东西吧,来吃一个吧!”
确实,天未亮他们就出来干这体力活,肚子还空着呢。大山和狗子自然不客气一手接过来大口吃着。
可阿烈则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大家不熟,讪笑道:“你这是送人去的吧…我吃了好像不太好…”
林卫道:“我篮子里还有许多,拿去吃吧。这是我娘亲手做的,下足了料,包你说好吃。而且,还热着的。”
“可…”阿烈还是有点犹豫,
“瞧你一个大男人,干活倒是很麻利,可怎在这种细节上像个女人那样婆婆妈妈的!”大山直接拿过林卫手上的年糕,冷不防地一把塞进阿烈的口里:“想那么多干嘛,有你吃就吃!”
都送进自己嘴里了,不吃就真浪费了。于是阿烈也跟着吃了起来,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是真的…很好吃…”心里却道:虽然这里的人是怪了点,可…也不错…
狗子一边吃一边问道:“小卫,你这大清早,拿着年糕去哪儿?”
没等林卫回答,大山就抢着说:“肯定是去给鲁夫子拜年,每回大年初三的指定动作。不过,人家只是闲时教你读过几本书,可从没正式收过你做门生,你又何必这般恭敬?还送礼…”
林卫微微笑道:“可我也没从未交过束脩,夫子就肯教我读书,我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所以,每年这样去拜个年也是情理之事。就几块年糕,我家还能出得起。”
狗子点头附和道:“小卫这话就说得有理。鲁夫子能教他读书,这般恩情是不能忘。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更何况鲁夫子人是个受大家敬仰的好人…”
大山睨着他,揶揄道:“你这小子连字都没认全,就敢学人背书呀,还敢评论鲁夫子?你算老几?还装得那么高深一样!”
“才不是呢。我也是学着师父的话说罢了。师父说他很喜欢找鲁夫子谈古论今,很是痛快。”
“师父?!”林卫惊讶地看着狗子:“你怎么还叫他师父?!”
狗子莫名看着他:“不是叫师父…那叫什么?!”
大山也不解地看着狗子:“当然叫老爹呀,或者学我那样叫老爷子也不错的!”
“啥?!”狗子一下懵住了:“什么老爹?!”
林卫更加诧异了:“你该不会…还不知道乐道长是你亲爹吧?!”
狗子顿时呆住了。
大山在他呆滞的双眼前吗摆了摆手:“看你这狗样…像是真不知道哦!”
狗子以为他们开玩笑,勉强挤出个笑脸道:“你们…是在拿我开玩笑吧!我师父怎可能是我亲爹?!更何况我爹十几年前就死了呀。”
林卫定定看着他,很认真道:“我前天回家的时候,我娘就告诉我了,还说是天公见怜,让你们一家团聚呢。我原以为你肯定是知道了却又不好意思在我们面前提起,所以我们也就不当面问你了,因为这毕竟是你的家事…谁知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狗子吞了个口水,木然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林卫点了点头。
大山也肯定道:“那当然是真的。就连我家老爷子也知道了。”
阿烈吃光手上的年糕后,拍了拍双手,再用袖子抹了抹嘴,插话道:“乐道长口中那个儿子原来就是狗子兄你呀。真够意外的。”
狗子两眼瞪得特大的看着他:“连阿烈大哥你也知道?”
阿烈嘻嘻笑道:“也不是全知道,就听过那么一点点,大概猜到罢了。”
狗子瞬间崩溃,仰天喊道:“为什么就只有我不知道~~~~”
林卫看到他这样子,完全想不到安慰的话,只好不声不响地走开。
而大山拍着狗子的肩膀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不知道,可我知道不管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你都必须要跟我把活干完!快!”
说着,他一手揪起有点失常的狗子,继续拉着船朝华城渡头走去,并不忘回头喊道:“短人,别忘了今日有游龙!”
林卫向他们扬了扬手应道:“知道了!我会去看的!”
***
林卫到了私塾,与鲁夫子拜了个年,寒暄了几句后,顺道问鲁夫子借几本书来看,反正还要等过了元宵才回去皇都,总要找点正事来打发时间才行。
鲁夫子让他在前厅等着,自个进去书房找书。
这时,他听到大院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我说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就算那女人道歉了,我也不回去!!”
林卫循声走进大院,只见堇玥坐在轮椅上,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就往那两个可怜的内侍和宫女砸过去,嘴里就不停重复:“不回不回就是不回!”
未免殃及池鱼,鲁凡特意坐到她身后的花圃边,一手托着腮帮,静静地看着她发飙,不时无奈地摇着头。
那个内侍的脸都被砸得像猪头一样了,可还是要继续劝公主:“公主殿下,您要怎么猜肯回去?”
堇玥大骂道:“要本公主回去,除非那个女人离开王府…不…应该是直接叫炎玥哥把她休了才是!否则我是不会回去的!!这女人昨晚令本公主受了那奇耻大辱,还装模作样地说什么道歉!我呸!若道歉有用,天下早就太平了!!本公主怎可能吞得下这口恶气!”
忽地,她听到有人“噗嗤”偷笑,猛地环顾了四周,一下视线就落在了林卫身上。
堇玥问道:“短人?!你怎会在这儿?”
林卫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忍住笑意,躬身向她行了个礼。
堇玥睨着他问:“刚才…你在笑?”
林卫低着头回答:“不…公主您听错了。”
“肯定是你在笑!”堇玥笃定道:“你到底在笑什么?!难道…是在笑话本公主?!”
林卫摇着头道:“草民…不敢…”
堇玥才不信他的鬼话,大声道:“还说不敢!都笑出口了!说,到底在笑公主什么?!”
无奈下,林卫只好瞎编个理由:“只是草民觉着鲁公子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挺逗的。”
啥?!鲁凡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小子怎又把我卖了?!
堇玥却没那么好骗的,马上就识破他:“别胡扯了!你刚刚绝对是在笑本公主!快老实招了,否则就跟你没完!”原本就被小鹄气得火冒三丈,至今都没消气,现在又被这个短人嘲笑,这简直就是火上加油了。所以,她现在不问个明白,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罢了,若自己不说清楚,这个公主铁定不让自己离开的了。林卫只好暗叹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道:“其实,草民是在笑自己。”
堇玥眉头皱得紧紧的,两眼正冒火:“笑你自己?!”
“自上回与小公主接触后,草民原以为小公主是个与其他皇室宗亲截然不同的人,可现在看来,也没多大区别。一样是那么高傲和自负!所以我笑自己天真与愚笨。”
“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卫直视她,淡笑道:“刚开始我也觉得王妃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堂堂一国公主当然是没必要向平民道歉的。可是昨晚,我见到你肯跟阿烈大哥道歉的时候,对你颇是敬佩的,因为你真的这么做了。可是,刚刚听了你的话,我发现我错了。原来那并非你的本意。”
堇玥一下愣住:“你这话…什么意思?!”
“草民虽然不是很明白昨晚王妃所说的话,可是,看到高高在上的公主也能向个平民道歉后,我真有那么一霎相信过大家是一样的人,彼此可以站在一个高度上看风景。不过,刚刚听到公主的话,草民才晓得,原来那只是我做着的蓬莱之梦罢了。王妃只是让你跟一个平民道歉,就那么令你不堪,令你受辱,看来公主就是公主,咱们这种平民确实不配得到公主的任何赞赏,甚至是道歉了。即便当初咱们是同席而坐,有说有笑,也只是过眼云烟。”
不知为何,他的话令堇玥的火气一下散去,整个人倒是凉了半截。上回她确实是让他们与她坐到一块吃喝聊天,毫无芥蒂。她本就不喜欢受身份礼制约束的人,所以特别喜欢炎玥和夏启,因为他们都跟自己一样。可是现在…她都低是怎么了?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自己是说得过分了点,要她道歉,根本不难。只是问题全在那个王妃身上。她就是讨厌这个女人,居然还当众掌掴她,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想报仇!所以才忍不住说出那样的话。
堇玥想解释:“其实…不是那样…”
“草民在想,若真如王妃说成的那样,不管是皇室还是平民百姓,无分彼此,同时尊重彼此,那就真的是天下为公了。”
说毕,林卫微微一笑,向堇玥再次鞠了一躬:“不叨扰公主殿下了,草民先告退。”
然后他转身就走。
你可别这样就走了呀!
鲁凡忙跟了上去,待离开公主有一定范围后,他才问道:“小卫,你干嘛说出那样莫名其妙的话呀。惹得公主更火怎么办?”
林卫笑道:“公主是个聪明的人,她能明白我说什么,过一阵子她就会消气的。”
鲁凡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否则再这么下去,她肯定会把我家拆了。”
林卫想起从昨晚开始就见到堇玥一直坐着轮椅,便问:“说起来,公主的腿是怎么回事?为何要坐那个玩意儿?”
一提起这个,鲁凡的脸色更加阴沉,细声把之前试飞坠落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林卫掩嘴偷笑,然后道:“其实我觉着用飞行器攻击也不是难事,你们试试看把武器固定在飞行器上吧。”
“这个我也想过,可很难瞄准,而且这样发射威力可能没那么大…”
“我记得从前鲁凡哥不是按照关大夫的意思还做了那个东西吗?”
“哪个?!”鲁凡想了想,恍悟道:“哦哦…你是说那个…”
“我觉得那个能派上用场,而且稍微调整一下重量的平衡,那么你的飞行器就大功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