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听见母亲与千金公主在讨论这事,只因阿欢在,且又觉此事与我这年纪的人没什么关系,便不甚挂在心上,此刻见阿欢特地提了一句,方留了心,有意要问她,倒不好开口,便一路回去,将武李两家适龄之子弟想了一遍,次日大早起来,果然被母亲叫去问及此事,因是早有准备,答得十分流利。
看得出来母亲心中满意,嘴上却不说——最早时凡办一事,无论办得如何,她总要寻几处地方夸我两句,近来却不大夸奖,只是径自将事交我去办——叫我陪侍在她的步辇之侧,向前堂走了一段,才吩咐道:武懿宗之妹生得短小,不堪配宗室,叫她哥哥自己寻户人家嫁了,其余便照安乐与你所说——今晨朕已下诏,千金公主改封安乐公主,增封户三百。
我脚步一顿,抬头去看母亲,她转头看我:怎么了?
我本想说没什么,见了母亲的眼睛,不知怎地,又走上去,依偎在辇侧,轻轻道:阿娘。
母亲轻笑道:这么大了,还这样娇。一面说,却自辇上伸手,在我颊上轻轻一捏:去罢,午后若无事,可再过来,你表兄们说是又寻了什么好玩意,你也看看,若有喜欢的,可要早同我说,迟了不定就被谁讨去了。
我应了一声,恭送母亲离去,却不马上进城,而是又绕到仙居殿前殿去看守礼,巧的是阿欢也正往那里去,七七跟在她身后,手中捧着一只匣子,我一见便知是要向母亲献东西,刚要告诉她母亲不在,开口时却道:阿嫂来了,是见守礼?等阿欢说来侍奉阿家时,方道:才看见阿娘出去了。
她道:无妨,我就在这里候着。说着自七七手中接过木匣,就在道边立住。我一边偷偷瞥着她,一面挪到殿门,守礼早看见我来了,伸长脖子巴巴地向这头望,李旦见他向这边看,也转了头,一见我就面上一喜,张口道:阿姊又给朕带了什么好东西?
殿中授课的却是婉儿,见两个人不像样,轻咳一声,守礼立刻端正坐好,连李旦也扭了扭身子,张口背了几句: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
我难得见李旦有这样乖巧的时候,挑眉去看婉儿,婉儿待两个小家伙背完一段,方迎出来,略一见礼——就这会功夫,李旦已经自里面蹿出来,扑在我身上要礼物,待见我什么都没带,便不大高兴地沉了脸,难得的却是没有发作,只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我越觉得稀奇,许了些礼物,将他哄得开了颜,再看守礼已自席上起身,恭恭敬敬地接出来,便又一手抚了他的头,一面向婉儿笑道:三郎和小大郎这是在学《孝经》?
婉儿点点头:刘祎之奏请让圣人出阁读书,太后以为圣人年纪尚幼,出阁多有不便,因命妾在此教授经义,并令五日一次,在前殿听学士经讲。
她难得与我提起这些前朝事,我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因抚了守礼,李旦不忿,一意来扯我的手,等我要去抚他,他却又一低头闪开:朕是皇帝,不许抚朕!
他一向脾气暴躁,我怕他发怒,忙去看他,他却只说了这一句,便鼓起脸颊,气哼哼地进了殿,坐在席上,大声道:上官承旨,该讲经了!
守礼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一眼,忙忙跟进去,在案前坐好,婉儿亦辞了我,入内继续讲。
我站着看了一会,自己觉得没什么意思,又舍不得走,便慢吞吞向前面来,阿欢还在殿门守候,与我点头见过时还抱着匣子。我忽地生出些好奇来,问她:阿嫂捧着的是什么?
阿欢道:是新译的《大云经》。
我点点头,自她身边经过,闻见不甚熟悉的香气,略停了停,听她又道:午后打球,你来么?
我偏头看她:不知,阿嫂为何这样问?
她凝视着我:你身子一向弱,到时人多聒噪,怕吵得你头疼。
我问她:阿嫂去么?她迟疑片刻,点头道:去。
我生出些疑惑,试探道:若是打球,倒是要叫上崔明德,她是此中高手。
阿欢还未答话,七七倒先道:那倒好极,独孤将军也要来的,她们二人最长打球,从前一人带领一队打球时,球场上一席难求。
我忽地想起初见阿欢时,不自觉地笑起来,对七七眨了眨眼:那我一定要叫崔明德来了,横竖宫中地方够大,不怕人多。
这下不止七七,身周的宫人具都躁动起来,年轻的眼神乱瞟,有些资历的便纷纷和我打趣,请我务必将崔明德请来,我笑着出来,一路思量阿欢的话,回宫后不忙安排这些婚事,先将崔明德请来——她升得极快,而今已做了五品尚宫,与贺娄氏同列,十日中有一日得在母亲面前侍奉,参知政事,只是这姓氏与这官职配在一处,再经宫人们通传一句崔尚宫来了,总让我忍不住要笑,可恨却无人知道我在笑什么——说了打球之事,特地不说独孤绍也去,只道:阿欢神情有些奇怪,你替我想想,这些婚事可有什么殊异之处?
说着自己已先提了笔,准备将所有名字先写一遍,好厘清个中关系,刚蘸了墨,写下武承嗣三个字,便见崔明德捏住我的手腕:韦四是不是献了什么东西?
我丢了笔看她:来时见她要献佛经,说是僧法明新译的一部《大云经》。
崔明德蹙眉道:太后要登基了。
母亲想当皇帝,到这时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不但外祖家立了七庙,母亲称了制,武三思武承嗣还带人寻了各种各样的祥瑞,证明武家乃是天授之子,理当代李改易,可惜母亲却一直按兵不动,不知在等些什么——莫不是在等阿欢这部经书?可一部经书,又能做些什么?
崔明德自顾自沉吟不语,我亦偏头思索,好一会方有些头绪:这部经书上,有阿娘登基的依据?
崔明德道:无论原本有没有,既是韦王妃献的,总该有了。见我不明白,便向我道:太后命人翻译佛经,曾特地嘱咐要寻佛经中关于天女女佛的典故。韦王妃既主持过宫中寺观,此事想必也有所耳闻,她若有心,经书中该有什么,自然便有什么。
我方了悟,却想到别的事上去了:从前阿娘命高僧尼道在宫中寺观诵经,又将你加了荣衔,添在其中,都与此事有关?——这事不会是你向阿娘提议的罢?阿欢曾有一次得意洋洋地问我知不知道崔明德为何无功而居高品,现在想来,难道是因她曾参与翻译佛经之故?
崔明德微微一哂:二娘觉得,这事若是我提的,我还是如今的职司?
我讪讪道:总是你多智近妖,所以一有什么,便会想到你头上——你别说你没想到过,多半是不想出这个头,所以不说?你懂梵文?
她淡淡道:四叔略懂些,太后命我在其中,不过借我之口,转与四叔联系罢了。转头看我:太后若要登基,你当如何?
我思忖着道:阿娘是太后或是皇帝,我总是公主,我的心,自是向着阿娘,还能如何?
崔明德垂了眼:太后春秋已高,若是登基,为社稷安稳计,总要立嗣。
我突然明白她在说什么了,心头猛地一跳,回头去看案上所写字状:武承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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