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敲门的手一顿。
只听里面传来谢知礼三个字。
“苏先生,听苏和说你这几日熬至深夜,可不能再继续熬夜了。”薛常令很是严肃,“本就需要好好静养,否则你身子骨熬不住。”
苏明昔语气倒是平静,“我这个身子骨,熬到深夜是这幅模样,早睡也是这幅模样,你还说让我不要动脑子呢,有用吗?还不是这么多年都活下来了?有你这个丹青妙手在,我怕什么?”
“是为了谢知礼他们四人?”
“毕竟是收了他们做学生,自然应当多花费几分心思。好在他们虽然在经义方面欠缺一些,平日里也惯于懒散,好在品行端正,读书上还是有几分天资,不是愚钝之人,又有小傅先生在旁督促,想来不出几年,他们便可以下场一试。”
“……”
傅卿又听他们说到自己。
她忍不住笑出声,没有遮掩自己的动静。
薛常令耳聪目明,乍一听到外头的动静,立马警觉道,“是谁?”
傅卿敲了三下门,笑道,“你们都在私底下夸赞我了,怎么就听不出我的声音呢?”
薛常令:“……”
苏明昔:“……”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不可置信。
傅卿怎么会在这么晚过来,还偷听墙角?
薛常令上前打开门,闻到了傅卿身上传来的浓重的酒味,他平日里不喝酒,对酒味很是敏感,下意识就往后退开,要不是怕不礼貌,他甚至想要捂住鼻子。
傅卿瞥了他一眼,绕过他走进来,冲着苏明昔挥手打招呼。
苏明昔见她行为较平日里不同,问道,“小傅先生,这是喝了酒?”
傅卿裂开嘴,“陪长辈小酌了几杯,酒宴散了,我就来找苏先生,准备替苏先生治疗。”
苏明昔:“……”
他猜到了,但真的不想猜对。
薛常令与他说的时候,苏明昔惊喜之余,还觉得分外震惊,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来吉祥镇开书院的决定竟是会让他遇到这般的机缘,不过傅卿平日里虽然靠谱,但苏明昔还有些疑虑,不知道她会用何种法子来治疗他体内的剧毒。
服药?
药浴?
亦或是针灸?
薛常令也与他讨论过,猜测多半是针灸的法子,否则也不用傅卿亲自过来。
苏明昔看着醉意熏熏的傅卿,很是怀疑她还能找得准穴位吗?不会直接一阵戳死他吧?
傅卿没有察觉他的惊恐,大步走到他的旁边。
苏明昔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小傅先生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
傅卿误以为他是问自己怎么过来的,便道,“骑马过来,马交给守门小童了,我飞进来了,就没有劳烦他进来通报。”
苏明昔:“……”
薛常令难得看到苏明昔吃瘪,但这个时候他也忍不住担心,“小傅先生喝醉了,如何治疗?”
寻常大夫施针,哪个不是需要聚精会神。一针扎下去,效果如何,只看施针之人的功夫到不到家。
“无碍,无碍,”傅卿用以一种他是个迂腐之人的目光看着他,耸了耸鼻子,“苏先生这是刚泡过药浴?”
屋子里面除了酒味。
就只剩下一屋子的药味了。
很是浓郁。
薛常令点头,“正是。”
苏明昔赶紧问道,“泡过药浴会不会跟小傅先生的法子冲突?”
还是等傅卿醒了酒以后再来给他治疗吧,苏明昔心道,他真的不缺这一两天的功夫。
傅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道,“那便更好了,不会有冲突,我的法子反而可以帮助苏先生把吸收至体内的药力化开。”
薛常令惊奇的看了她一眼。
傅卿这会儿看出苏明昔的神态不对,她想了想,“苏先生可是担心我喝了酒?”
苏明昔心里不停点着头,嘴上却道,“怎么会呢?小傅先生的能力,我还能不信吗?”
傅卿白了他一眼。
酒意上来,她行事比往日更是不拘小节。
“既然苏先生害怕……”傅卿顿了一下。
苏明昔还以为她会说那就改日,结果傅卿话在嘴边,拐了个弯,“那就让薛大夫在一旁看着,若是半途除了岔子,也好让他赶紧施针,免得把苏先生这剩下的半条命给催走了。”
苏明昔:“……”
他怀疑傅卿是故意的。
傅卿还真是故意的,不过让薛常令留下来的话,却不是玩笑话,既然都是为了治好苏明昔,他肯定也想知道自己会用什么法子治疗,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大方的展示出来。
反正……薛常令什么也看不出来。
薛常令惊异的看了她一眼。
见傅卿是真不介意,他没有推辞,径直在旁边坐了下来。
苏明昔眼见躲不过,便道,“那、那便来吧?要准备些什么吗?”
傅卿摇摇头,让他背对着自己盘坐在塌上,她随后也坐了下来,摆出了那种武林江湖类的话本子里面经常提到的疗伤的姿势,便是以盘腿而坐的姿势,双手掌心对着苏明昔的背。
薛常令:“……”
他忍不住瞪大眼睛。
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那种冷淡的模样。
要不是傅卿满脸严肃,又是一脸认真,他都要怀疑傅卿是喝醉了酒,不够清醒!
她替苏明昔解毒,没有金针、没有银针、没有动刀子,甚至连草药都没有带上一棵,反而是摆出了江湖骗子的姿势。
不但如此。
傅卿缓慢闭上眼睛,“闭眼、放空、放松。”
苏明昔看不见背后的傅卿在做什么,他下意识照着她的话去做。
很快,他就感受到背后似乎有一股暖流,在体内游走,没有一丝疼痛感,反而让他觉得整个人都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很是舒服,多年来,他深受剧毒的影响,强健的体魄日益削弱,到如今,连跑上两步都会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更得修身养性,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气,就连吃,都被苏和严格的控制着。
此外,他每日还得吃药,补药和解毒丸都有,一天吃个十七八颗的药都是少的,每种方子都用了一堆金贵的药材,若不是有皇帝的支持,他那点俸禄哪里能伺候的了自己这个药罐子。
即便如此,他的身子也还是一日日的变差,时不时就有哪里传来疼痛感。
薛常令不满他时常熬夜,以为他是在为新收的几个弟子费神,却不知他也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通过专注在别的事情上,来减轻自己身体传来的疼痛感。
这个事情,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
这么多年了,久病成良医,他知道这是他体内蛰伏的五虫毒恶化的一种表现,而薛常令医治自己多年,已经竭尽所能,他也不想让他再多加费神。
傅卿把内力引导入他的经脉内,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薛常令只说五虫毒转变为慢性毒药,侵入五脏六腑,导致苏明昔的身体变差,但内力与经脉内残存的五虫毒接触之下,她才发现苏明昔体内的五虫毒有复苏的征兆。
这一点,恐怕薛常令都没有发现。
苏明昔毕竟会感受到身体的疼痛,但他大约是自己熬着,没有告知薛常令,他中毒多年,单纯靠把脉,是无法察觉到这种细微的变化的。
要是再拖个一两年,五虫毒再度爆发。
苏明昔恐怕就要一命呜呼了。
好在他运气好,碰上了她,否则这个世界还有谁能救得了他?
只不过这样一来,治疗的时间就要延长,原先约莫一个年左右就可以将他体内的余毒祛除干净,如今保守估计也得三年,还是在她的心法可以成功突破到第三层境界。
这段时间以来,傅卿也有所察觉。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人修习内功心法,都以外门功夫为主,也许是这个原因,她的内功心法进展不快,这些日子,以这具身体的天赋和她积累的经验,最起码可以突破到第四层,但时至今日,她借着五虫毒,也只堪堪摸到了二层的边界,差一点,还是没有突破至第三层境界。
有失必有得。
傅卿看开了许多。
仗着自己的独特心法,她已经称得上是高手了,反正也有的是时间来练功。
不过心法二层,对付五虫毒还是有些吃力。
一刻钟后,傅卿就觉得有些吃力。
她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就像那日她中毒时那般。
薛常令注意到她的变化,心里更是惊疑不定,明明是像极了话本子里那种运功疗伤的模样,跟骗人似的,但傅卿的吃力和苏明昔舒服的快睡着的模样都骗不了人。
傅卿难道真的是在运功疗伤?
薛常令安静的在旁边看着,没有出声打扰他们两个人。
这一治疗,便花费了整整一个时辰。
傅卿吐出一口气,缓缓的收了手,她睁开眼,顺道还拖住了往后倒下来的苏明昔。
“嘘。”
傅卿轻声示意道。
她两只手拎起苏明昔,把他放到床上,又和薛常令两人走了出去,还替苏明昔关了房门。
薛常令有满肚子的疑问。
傅卿心知肚明,却不想解释,只道,“成了,一周一次,慢慢调养,别嫌进度慢,我也想加快治疗的进度,但太猛了,苏先生的身体也承受不住,别的也没有什么要注意的,我先走了。”
“等等。”薛常令喊住傅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