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武帝 八

靠窗而坐似乎是人类的一种本能，这是因为看着窗户就能够离车外的风景要近一些，似乎也成了车上的特权。但奇怪的是，人对“风景”的意识总存在着某种认知上的偏差，就是说当我们还未上车时，即使身处“风景”当中，却完全没有想要去欣赏它的意思，而一旦我们上了车，离开了“风景”，就开始去找窗户欣赏风景了。

我们总爱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当中，坐在某一个角落，歪着脑袋，把头依靠在车窗上（前提是并不颠簸，要不脑袋就成了人肉破窗器了），还可能戴着耳机听着音乐，然后静静地欣赏窗外的风景。哪怕这样的风景只是我们平日里随处可见的街道楼房或者一些混乱不堪的工业革命成果，在那个时候，都会成了独一无二的美景。这恐怕是因为我们所欣赏的已经不是客观的风景本身，而只是把眼睛找一个合适的去处，然后进入自己的大脑，去欣赏脑袋里的风景。这样说来，确实是感到一股巨大的孤独和悲伤，好像突然被人丢弃到了荒野之中，四周空旷且杂草丛生，偶有几座孤孤单单的老坟，人就置身于其中，唯一的生命体就是自己，于是只能自己同自己对话，去称赞，批评，审视自己，于一片荒野之中。

我正坐在从钢城（我家乡）到昆明的公共汽车上，侧着头望着窗外，窗外已经一片黑暗，黑暗里我无法把目光投向任何一个固定的地方，就只能聚焦于窗户本身，窗户模模糊糊，映照出我自己的脸庞，像是一面劣质的镜子。我显示出倦意，目光呆滞的望着玻璃上模糊自己的样子，突然觉得陌生。那感觉就如同你写了一个常见的字，但看着它时却突然认不出来了。

从钢城到昆明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公交车不上高速，因为要交过路费，就只能走老路。老路上没有路灯，路边是连连绵绵的云南特色的黑色大山，那样的山巨大且起起伏伏，遍布着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植被，偶然间在两座山之间会出现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有座孤零零的房子，房子里点着一盏橘黄色的小灯，让人好奇房里的人都在干些什么。在黑色大山和公路之间，是大块大块农田，但却是没有诗意的农田，原因是它就在公路的旁边，灰尘就是肥料，可想而知长出来的庄家是个什么样子。

我现在要从钢城到赶到昆明，因为我的学校在昆明。并且，我需要在晚上十一点之前回到宿舍，不然就只能睡大街了。我本是打算直接去广西的，既然是出走，那就潇洒一点。但想想还是先回学校的好，怎么说我也是个大学生的，最基本的责任感还是要有，不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我需要去找找班主任或者辅导员，办个休学，借口嘛，就说心理出了毛病需要调节，留在学校只怕做出过激的事情反而连累学校，这也不算骗人。顺带着在跟同学打个招呼，还有几个漂亮的女生，也要…

人把脑袋斜靠在窗户上，当车速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只能看清远处的风景或者玻璃上自己的脸，而就在车旁边的景物就看不清了，因为车速太快，嗖的一下就没了。在钢城通往昆明的老路上，离公共汽车最近的就是由无数灌木丛组成的隔离带。它们本来绿色的身体被灰尘染成了灰黑色，汽车快速地从它们旁边驶过，车里的人就发现它们已经连成了一堵灰黑色的墙壁，把车上的人围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