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山路,四野无人,只不时在丛林中传来猫头鹰的叫声。
阿泰怕姑娘家害怕,便故意找了个话来说:“那个…吕行…不,是吕姑娘…”
吕行首笑道:“奴家本名吕伶,你可以叫我的小名伶伶,也许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阿泰挠了挠后脑勺,低着头,有点腼腆道:“伶…还是叫你吕姑娘吧。其实我不明白,为何你要自己赎身?以你的姿色,随便哪个达官贵人,或者哪户贵公子也愿意给你赎身的。”
吕伶看着他,故意反问:“那之后呢?赎身之后,就给那些达官贵人或者贵公子当小妾吗?”
阿泰侧头看着她:“难道…你不想?”
“呵呵!”吕伶笑道“想!当然想!不止想,我的心头可高着呢!要做就要当官夫人,大娘子呢!!”
“哦~~~!原来吕姑娘有这般傲气呀!”
看到阿泰发了呆的模样,吕伶点了点他额头,笑道:“骗你的!这哪轮到咱们去想嘛。奴家这种出身的人,不会有人愿意娶回家当正室的。但我心里相信会有。这就是希望。如果这辈子我真没这个福气,我也宁愿孤独一生,也不要做妾,与其当那些男人的笼中鸟,不如一个人快快活活,自由自在的更好。”
“这样…”阿泰知道吕伶一直倾心于王爷,所以他以为吕伶刚刚说的那番话只是想默默继续等待王爷而不嫁人的借口罢了。
吕伶笑眯眯看着他:“阿泰小哥该不会以为奴家那般死心眼,此刻还惦着王爷,此生非君不嫁吧?”
阿泰有点尴尬道:“不瞒吕姑娘,我确实这么想…”
吕行首抬头看着黯淡无光的夜空,坦然道:“王爷乃大夏皇子,如此尊贵之人,奴家怎能配得上,即便王爷未成家,奴家最多也只能当他身边的婢女,又怎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更何况如今他身边已有了那位羌国公主,他们才是绝佳的一对。”
阿泰侧眼看着她那格外自然而坦率的笑脸,似乎不是故意装出来的,不禁赞道:“吕姑娘果真够阔达。”
“瞧你说得,其实男女之间也可以很纯粹的,更何况我与王爷之间根本就没什么,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怎会可笑,吕姑娘不仅秀外慧中,还是性情中人,心胸也特别…车夫!等等,车夫!”
快到山脚下,阿泰就看到一辆马车往这边驶过来,便扬手疾呼:“车夫,停一下!”
车夫见有生意,当然不会“拒载”,把马车停在了山脚下。
阿泰和吕伶一同上了马车后不久,一阵春雷响起,随即沙沙下起绵绵春雨来。
在马车内,吕伶问:“你方才说我心胸怎么了?”
阿泰想了想道:“哦,我是想说吕姑娘你的心胸特别阔达,以后肯定能急啊的如意郎君的。”
“如意郎君…”吕伶苦笑道:“希望如此…对了,其实你这趟来皇都,是有什么事要办的?”
“这个…”
见他欲言又止,吕伶摆了摆手道:“不方便可以不说的,我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我明白你们这些当差的,自然是不方便对外人透漏太多。”
“吕姑娘又怎算外人!以前你都帮咱们许多了。其实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我自己现在还愁着怎么办才好。”
“不妨说出来听听,许是奴家能帮上忙。”
阿泰想了一会后细声道:“其实我这趟来是奉王爷之命带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给太子殿下的,可是我把王爷给的腰牌弄丢了,进不了皇宫,没法见到殿下,所以…”
“所以就没法把那重要的东西交给太子是吧。那今日你为何不去白家?我今日瞧见太子的马车去了白家那边,应该是参加白公子的喜宴了。”
“…”阿泰僵住了,心道:早知如此,就听乐道长去一趟白家了!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看他这木讷的模样,想必是错过了,吕伶想了一下道:“过两日梨花苑会在瓦舍唱戏,记得每年这日子太子准会去那儿看的,你可在那时候去见他不就可以了吗?”
阿泰欢喜道:“是真的吗?到时真能见到太子殿下了?”
“梨花苑是会在那里唱十日,我不敢保证太子会在哪一日到,但是按照往年的惯例,他是会来听一日的。你只要每日在那里等,应该会等到他来的。”
“这样做等于守株待兔,可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殿下他身边有侍卫跟着,我没有腰牌做凭证,未必能靠近他…”
“放心,有我呢。殿下每年去瓦舍,都喜欢听我讲解戏曲的,所以只要知道我在哪个雅间,他就肯定会进来。”
“可吕姑娘现在赎了身,不再是行首,那怎可…”
“我虽离开了那儿,可妈妈总舍不得我走,我就说给她坐几日场子,陪陪昔日的恩客,当做圆了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她肯定乐意。到时候你就躲在我的雅间,我替你引见,一定没问题的。”
“太好了!!”阿泰一时兴奋过头,紧紧握住吕伶的手,激动道:“这真是太好了,谢谢吕姑娘,太谢谢你了。”
“其实…你也不必这么激动…只是举手之劳…不过…”吕伶看着他的手,有点不知所措。
阿泰看到她的异样,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忙松开手道歉:“抱…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兴奋了,一时忘形…请吕姑娘别介怀…”
“明…明白的…”吕伶别过脸去朝特意朝窗外望去,透过白色细雨,隐约看到另一边的湖面。她忙问车夫:“这位大叔,你怎么绕路了?”
“姑娘,你不知道吗?”车夫大声应道:“那里之前发现过无头女尸,不吉利,咱们都绕路走。”
“可今日载我来的那个车夫也还是走那边的路。”
雨势突然变大了,车夫怕他们听不见,扯破喉咙嚷道:“那他肯定不经常走这边。只要天天在这走的人都知道,就在湖边埋女尸的那个地方时不时就传来凄厉的鬼叫声,前不久还有人在晚上看到蓝色的鬼火呢。”
“这么邪?!”阿泰吓了一跳。
“可不是嘛!!所以咱们都不敢走那边了,宁愿绕路走。。”
吕伶却道:“可我记得,为了让百姓安心,刑部特意安排了个清真观的道士来这儿做法事,不是应该…”她记得这事当初就是刑部何大人负责,所以善后的工作也是他们来做的。
“法力最高的乐道长一直不在,所以只能请来观里一个小道士来做做场面罢了,有鬼子用!邪灵肯定驱不走!为了以防万一,那些官兵还特意烧了埋尸的那块地,以为这样就能把那些脏东西烧干净。殊不知就在之后不久,就有人见到了鬼火。我就说根本没用嘛。而且,那之后每晚我就会听到附近野狗在乱吠,我还见过一堆野狗不知追着什么东西在疯狂撕咬,我记得那东西圆圆的,有着长长的黑色毛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那无头女尸的人头,现在想起来都令人心寒!”
阿泰嚷道:“既然这样,那你怎不去报官?说不定那真是个人头!”
吕伶认同道:“对,大叔,你应该是去报官才是,到现在官府都还不知道那具女尸的身份呢。说不定找到你说的那个东西,就真能找出那到底是谁了。”
“二位,我不是没想过报官的,可第二日我白天拍 -、我重新回去找的时候,都不知那东西被野狗叼到哪儿去了,这东西都找不到,贸贸然去报官,官大人肯定以为我是虚报,我把屁股肯定要被打开花了。而且,就算真能找到,可那东西被那么多野狗撕咬过,肯定会血肉模糊,准认不出来的,我还是不要蹚这浑水了。更何况这事关戚家,虽说人家是入了狱,可宫里还有个戚贵妃在,若我一个小百姓被扯了进去,可能小命会不保,什么都不管才是最好的!”
“可是…”
阿泰还想说什么,?吕伶拉住他笑道:“罢了,这大叔说得也有他的道理。就算你现在想去找,都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被野狗叼到哪儿去了,简直是大海捞针,即便找到也应该腐烂了,根本认不出人样来,找来也没用。所以这事,还是交回给官府的人自己办吧。”
“你这么说也是…”阿泰原本想,若那女尸查出是谁来,那戚家就会背多一条人命在身上,说不定还能扯出背后更多不为人知的罪行来,帮被害死的人沉冤得雪。不过,没了个头,确实不好查出来。
当马车来到吕伶的小铺前,雨也变小了。
阿泰向车夫雇匹马,3回道观的时候就直接骑马就快很多了。
吕伶下车后,让阿泰在门口等一会,她走进屋里,没一会拿出斗笠和蓑衣给他:“你穿上这个吧,虽说这雨不大,可你骑马回去,很容易被雨水沾湿,会着凉的。”
“这…”
阿泰有点犹豫,吕伶直接给他戴上斗笠,披上蓑衣:“这样就好了。待会去到大叔家里雇马,要记得先给人家钱,别学你家王爷那套,总是‘赊拖记’。”
“什么是‘赊拖记’?”
“就是赊账,拖帐,记账,最后就由白公子来为他来清帐。”
听她说到这个,阿泰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我是何许人,怎能学得我家王爷那种做派?不过,倒是吕姑娘,你真好,谢谢,过两日我带去瓦舍还你。”
“还不还倒是其次,”吕伶撇了他一眼,特意警告道:“你别觉得我很好,就把我当你娘看了。”
阿泰对他的话很费解:“吕姑娘年轻貌美,我怎会把你当成我娘呢?”
“这可不好说了。”吕伶故意揶揄道:“你家王妃不也年轻貌美吗?可你还不一样把她当成你亲娘看吗?”
原来她还记着上次自己说过的话,阿泰有点不好意思道:“吕姑娘你不一样,我再糊涂也不可能把你当亲娘看的…”
“那就当娘子看可好?!”车夫等得不太耐烦,故意揶揄他。
可这话却使得两个年轻人颇是尴尬。阿泰朝他埋怨:“大叔,你怎这么说话?”
“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车夫没好气地道:“这小哥,你不是要到我家雇马吗?赶紧呀!你们再这么说下去就没法走了,我家孩子的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行行行,马上马上。”吕伶忙把阿泰推上马车,笑着道:“放心,瓦舍那边我会安排好,到时候砸门就在那儿见吧。路上要小心哦。”
马车徐徐向前驶去,阿泰从马车内探出个头来,看着站在夜雨中仍向自己挥手的美丽倩影,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悸动…
***
突如其来的絮絮夜雨并没减低白家大宅的喜庆喧闹气氛。
丫鬟和嬷嬷按习俗伺候完两位新人合卺交杯后,就退出了新房,只留下坐在床沿的一对新人。
白夜华整晚侧着头,两眼发亮地一直盯着新娘子那被红烛灯火照得通红的美丽小脸看得出身,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柳儿却被这么看着,浑身很不自然,含羞答答地垂首不语,不敢抬头直视他。
白夜华站起来,先脱下红色外衣,一眼看到梳妆台上有一个金色的小匣子,便走过去拿了起来,端详了好一会:“这个匣子做工甚为别致,也是你的嫁妆?”
柳儿抬头看了看,还是不敢动,只微微摇了摇头,很温顺地回答:“那是今日易嬷嬷带过来的,说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你娘…就是你生母是吧…”白夜华弱弱问了一句:“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柳儿看到他囧囧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忧伤,便点了点头。
白夜华走回床沿,在她身边坐下,当着她的面打开了匣子,只见里面放着一面金光闪闪的牌子,上面刻着“免死”二字。
白夜华吓得目定口呆,好半晌,才有点难以置信地问:“这个…真是免死金牌?你娘居然有御赐的免死金牌?”
柳儿苦笑道:“今日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是大吃了一惊。我明明以前听说我娘是罪臣之女才进了宫当了宫婢,在宫里也只是个最低下的宫女,可偏偏就有这样的御赐之物。”
“那么…易嬷嬷有跟你说你娘为什么会有这个吗?”
“她说是皇上欣赏我娘的才气,就把这个赐给她的。可惜,有这个又有什么用,我娘不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