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城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开始加速流动,沉眠心底最深处的那股子气在蠕蠕而动,犹如破茧成蝶前的毛虫,朝着属于自己的绚烂绽放而不懈努力。 闪烁的目光逐渐趋于安定,眼皮很自然地轻轻闭合。 雪一直在下,而且越下越大,洋洋洒洒地落在官道上,落在官道上的每个人目之所及之处。 眼皮闭合时又轻又慢,睁开时又猛又快。 双眼遽然暴睁,内里密布血丝,一对眼珠不再浑浊,散发出慑人寒光。 斜挂在马鞍上的山城古剑,微微颤动,隐约有龙吟声发出。 “何须百招?三招足以!” 此刻,众人汗毛倒竖,心神动荡,没有人认为他是在胡吹大气,没有人觉得他是在意气用事。 清修等熟识者仿佛看到帘年的那个“青城丈”回来了,却又有所不同,似是而非,哪里不同一时也不上来;留心言有些后悔,不该用那般激烈的言语去刺激;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主动退后,腾出一块空地。 萧正阳从背上取下血舞刀,调整心神,运转体内真气,与刀相融。 呛啷一声锐响,刺人耳膜,山城古剑来到了陈城丈的手中,气压骤降,就像来到了大地之脊。 这是萧正阳迄今为止所遇最为强大的压迫感,即便是面对熎焱、水淼、水寒,乃至当日在黄岗梁外面对鞑靼六部的千军万马时也未曾达到这种程度,背脊生寒,掌心出汗。 陈城丈手腕一抖,喝道:“看招!”话音未落,攻势已出,凌厉霸道。按照通常道理来,该是身为后辈的萧正阳先行递招才是。 萧正阳只觉一股狂放罡风扑面而来,不敢直撄其锋,当即飘身疾退,紧守“守”字诀。 山城古剑携凄厉龙吟声割裂空间、长驱直捣,所到之处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出现一副无数洁白雪花凭空堆积的奇异画面。战局外的人们未及咋舌惊叹,人和剑同时离奇的消失了,坊镳从来都未曾现身在此处的空间郑 还在凭空堆积的雪花证明着那个人、那把剑就存在于此处的空间郑 “藏剑式!”清修、沐炑、留心言等数百人一齐惊呼,深深为身处战局中的萧正阳捏了把冷汗,更多的还是为陈城丈重现辉煌而惊喜欢呼。 当人和剑再次清楚显现时,剑锋距萧正阳仅剩半丈,但剑气已结结实实地撞在炼身上。 当一声闷响,凭空堆积的雪花瞬间爆裂,疯魔狂舞,散落在已经落地的雪花上,看上去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可有可无。 当声未绝,叮声又起,前者是剑气,后者是古剑本身,前者令萧正阳气机一滞,后者令他气血翻滚,血舞刀险些脱手。 所有人都看到了陈城丈只用了一招就逼的萧正阳后退了整整十丈,也听出了山城古剑的龙吟声跟以前的清亮悠远大有不同,他们没注意到的是陈城丈眼中的血丝更加密集了。 青城派立派数百年,渊源流长,出过许多赋异禀、惊采绝艳之人。陈城丈的武学赋放在整个青城教派史上,与那历代纵奇才相比,依然是首屈一指的,唯一能和他媲美的只有创派祖师。他十七八岁便跻身大高手之列,二十五岁自创剑法“青城之剑有还无”,同林复争雄之前,半只脚已踏入武道,比肩“神州八极”等武林泰斗可期。奈何运势有限、时不与他,惜败于林复,以至心境大大受损。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林复又胜在何处,当初答应林复成为元城锻武堂主就是为了寻找答案、修复心境。然而同林复频繁接触之后,不仅未能找到答案、修复心境,反而每况愈下。后来为了援助峨眉派,受困黄岗梁多日,饱受摧残,身心俱受重创。脱困后,身上的伤渐渐恢复了,心中的创持续恶性发酵,随着各种消极情绪的不断堆积,让他苦不堪言、不堪重负,堕落至谷底,濒临或崩溃、或疯魔的边缘,好好一个意气风发的振兴奇才,就这么沦为一具近乎丧失灵魂的行尸走肉。但是在他的意识深处还是保有一丝不甘,正是因为这一丝仅剩的不甘,没有让他彻底放弃,此次潭柘寺之行既为教派仇恨而来,更为消除心魔而来,期待着能够涅磐重生。然而事情再一次事与愿违,或者他抱错了希望、用错了方法,终究还是走上了那条岔道。 飞雪骤散骤拢,第一招的余力尚未消散,第二招已然荡出,起手依然是不带任何花哨的直刺。 萧正阳深谙一个道理,愈是平平无奇,愈是深藏玄机,锋芒未现,冒进自然不行,可退避又该如何退避? 犹豫的刹那,也是锋芒展现的刹那。 山城古剑急剧颤动,幻化出无数个半虚半实的重影,每个重影便是一把古剑,每把古剑都带着一道凌厉剑气,无数个重影便是无数把古剑、无数道剑气,与漫雪花混为一道,交织成网,铺盖地,或沉闷或清脆的当叮声不绝于耳。 萧正阳展开身法,连番腾挪,一如孙猴子遇上了如来佛,任他如何腾云驾雾,终是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青城派门下一名青年弟子怔怔地望着面前这副壮丽炫目的场面,喃喃道:“掌门师叔使得是‘雅剑式’吗?”旁边一名中年人不确定地接话道:“好像是,好像又不是……”他们的印象职雅剑式”应该是清雅绝尘、潇洒写意、雍容雅隽、行云流水的,不该是像现在这般杀气纵横、狂躁残暴、戾气摄魂、凶恶狠辣的。 “心变了,人就会变;人变了,招式当然就会变得不一样。”话之人是位年过花甲的老者,号罄善子,乃陈城丈师叔,“同一个招式,由不同人使出,会因为性格、气质、修为等各方面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即便是同一个人,如果他的心境出现了变化,那么等同是换了个人,使出的招式自然不同。” 一阵沉默,各有所思,还是那名青年弟子问道:“师叔祖,掌门师叔心境是变好了还是变、变差了?” 罄善子没有回答,答案已经在他凝重的面色上了。 当叮声歇雪未歇。 萧正阳和陈城丈之间连着两道两丈多长的平行沟槽,由浅到深,最深处约有一尺。浅的一端是陈城丈,深的一端是萧正阳。这两道沟槽是由双脚硬生生犁出来的,积雪还很薄,不过数寸厚度,所以犁开的是坚实的路面。陈城丈脚上的鞋只是正常穿行的磨损,萧正阳不光没了鞋跟,连裤脚都支离破碎了,鲜血淋漓的脚跟和脚腕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郑 起风了,是真的起风了。 疾风呼啸,卷噬骤雪,直往领口里灌。 无人在乎风雪迷眼、彻骨严寒,他们在乎的只有战局形势。 前两招分别用了“藏剑式”和“雅剑式”中的妙招,那么第三招该是“静剑式”了。 第三剑还是平平直刺,但并未出现地为之一静的场面,而是万龙咆哮,凄绝的咆哮,仿佛有数之不尽的无形蛟龙自山城古剑飞腾而出,吞噬地。 陈城丈瞳孔中的眼白再找不出一点白色;萧正阳眼孔暴睁,内里充斥着无尽的恐惧。 “手下留情!” “阳儿心!” 清修、沐炑、留心言等人锐声惊呼,意欲阻止、试图救援,奈何相隔太远,纵然使出全力仍是无法企及。 轰一声巨响,地震颤,无数本就轻薄渺的雪花化成齑粉,大片冰雾狂舞逆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