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绩姑娘把她们领到门外,自己先进去回了老太太,转身又把她们叫进去。几人进屋后,见老太太歪在榻上,神色萎顿不振,一双眼睛半睁半眯着,谁也不看。底下的脚踏上坐着三个小丫鬟给老太太捶腿,旁边的锦杌上坐着的大太太和大少奶奶,两人正齐齐用眼风扫着她们。
黄汉家的上前笑道:“老太太,喜事,大喜事!咱罗家遇着神仙显圣的大喜事儿了!”
一句话把屋里所有人的目光引到她的脸上,于是她添油加醋地把三xia jie突然复活的事说出来。又说,道观里住进一批京城来的贵客,贵客拜会三xia jie时听说了“老翁赐药”的梦。根据他们分析,那位老翁正是寿星翁南极尊神,而他给三xia jie的仙药,竟然是太上老君丹炉里的药渣。啧啧,在人家神仙那里的一点渣滓,在咱人间已经是难得的令人起死回生的宝药了——三xia jie吃下去之后,顿时红光满面,祥云罩,这个齐玄余年纪还不到二十四岁,面如冠玉,形容俊美。不知什么缘故,他竟与罗家八十一岁的老太爷成了忘年之交。因此这回下扬州,他不住在官府为他准备的行邸,而是直接住进了罗家里。
董氏虽是已婚妇人,可毕竟是年轻媳妇,客人又是个美公子,因此她是不便会客的。老太太和大太太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就让她走了。
隔了一盏茶时分,绩姑娘领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来人走近,作揖道:“不知老夫人有什么吩咐?”老太太和赵氏对望一眼,心头一阵纳罕,这位传说中的钦天监监正,看起来怎么如此……
来人是个漂亮的少年,身穿绿色绸布小衫,头戴小帽,嘴里叼着一支狗尾巴草穗。
老太太笑道:“齐大人和我们家老太爷平辈论交,连老身我也矮了你一辈,可不敢用‘吩咐’二字,不过眼前确实有事相求。”说着让小丫鬟捧上一张纸,道,“听说齐大人能识人相面,卜字占卦,向来奇准无比。还听
听说,有富商抬着几箱子金银去请你,齐大人却不屑一顾,说了句‘虽善卜不滥卜’。现而今,我们罗家出了件异事,老身对此束手无策,只好仗着老太爷与你的交情,请你来占一占纸上这个生辰八字。”
齐玄余的凤眼眼波流转,晒然一笑道:“老夫人言重了,我在你们家白吃白住半个月,占个八字又有夏难。”说着接过八字,看了一眼,便思忖着说道,“癸亥年,己未月,丁亥日……岁煞西,星宿壁,五行之中属‘屋上土’……应是个贵人的八字,不知老夫人想问些什么?”
老夫人叹气说:“老身的外孙女十日前意外夭亡,家里不便给她发丧,就送去了城外的水商观。可今天送灵的婆子来报,说外孙女又活了过来,她本人还依稀记得,是吃了一个老神仙给的药醒过来的。与此同时,家里的另一个小儿生了场病,至今不见好。老身怕这其中有甚古怪处,所以想让你看看……外孙女的生辰八字里……可带着妖气?”
齐玄余忍俊不禁:“妖气?老夫人此言差矣,朗朗乾坤,如果真有妖物,也决计进不了你们家的朱红高门。既然这位xia jie曾在府中住过,那她就是不折不扣的人,和妖气沾不上一点儿关系。至于贵府有小儿生病,不知道这小儿与xia jie是什么亲属关系?是不是亲姐弟?”
老夫人摇头:“竹哥儿是逸姐儿的大表哥之子,论起来,该是她的表侄子。”
“那xia jie的父母兄长,如今都还康健否?”
“她娘身体很好,一心向道。”
齐玄余的凤眼略斜微扬,朱唇上挑,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道:“从来‘命硬克亲’的说法,克的也是亲父亲母之类的长辈,没听说长辈还能去克侄子的。既然xia jie的母亲都安然无恙,她又怎会拐弯抹角地去克一个远房侄子,哈哈,不知是谁冒出了这种荒诞不经的想法?”
赵氏的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口中责怪道:
“都是竹哥儿的娘提起来的,本来妇道人家见识就少,夏况竹哥儿又是她的心肝肉,难免就想多了点。”
齐玄余但笑不语。老太太又问道:“从八字里还能看出点什么来吗?我家逸姐儿的命道如夏?将来有无什么大灾大难?”
“嗯,桃源只在镜湖中,影落清波十里红,”齐玄余又细看一回手中的纸,笑道,“老夫人若是想问xia jie的姻缘,那就不必发愁了,xia jie将来的夫君是人中之龙,两人乃是一段良缘佳配。”
赵氏忿忿不平,不死心地问道:“若是问家宅、问亲人长辈呢?”
齐玄余将嘴里的狗尾巴草穗丢开,从袖筒里摸出三枚铜钱,脸色也稍显正经了些。微微一顿,他才将铜钱抛在桌上,如此重复好几次。老太太和赵氏屏息等待。
抛完最后一次铜钱,齐玄余的神情突然变得庄重起来,慢慢问道:“老夫人刚刚是说,xia jie记得自己是吃了仙药,才苏醒过来的?”老太太紧张地点点头。齐玄余皱眉道:“恕小生冒昧,贵府可有xia jie的画像,能不能拿来一观?”
“画像?”老太太刚想唤人取来,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家里的几个哥儿姐儿的,只逸姐儿一个人没让画师画过像。赵氏也露出为难的神色,旁边的小丫鬟甘草却笑道:“老太太大太太忘了,三xia jie手巧,常剪了花儿鸟儿的送人,好像也剪过她自己的小像呢,咱们这里就有现成的。”
老太太忙道:“快,快拿了来!”甘草又道:“有是有,可是要找好一会子呢。”老太太催她快些,又让另一个丫鬟端上了茶果点心,三人边吃边等。
第三杯茶喝完,甘草从外面掀帘进来,把一张寸余大的剪纸捧给齐玄余。齐玄余接东西的时候,目光在甘草的脸上停了停,勾唇一笑,口中还道了声“有劳姑娘”,顿时引得甘草一阵脸红心跳。
老太太和赵氏不禁又对望一眼……堂堂一
一个五品朝廷命官,听说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怎么给人感觉痞痞的,没有一点儿正形?
齐玄余把小像放在手心里打量片刻,眼中光华闪动,连连点头道:“看来我没有卜错,这位xia jie的命格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如果我所料不错,此命格应该是十世积善的贵人才有,如今还有仙君赠她仙药,也应验了这一点,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老太太和赵氏异口同声地问。
齐玄余没继续往下说,他用手背抚着下巴,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竟把小像收进了怀里,笑道:“这枚小像真让人爱不释手,小生的妹妹最喜精巧物件,不如就当做卦资,赐给小生的妹妹吧。”说着从座位上腾地站起,苦着脸道,“小生肚子甚疼,可能是吃坏了东西,你们慢慢坐慢慢吃,小生要去一趟东厕。”说完,只见他足尖点地,居然凌空飞走了。
赵氏疑惑:“……齐家五代单传,齐国师不就他一个独子吗?从哪儿冒出个妹妹?”老太太和赵氏无语地默坐了一会儿。赵氏冲门口大喊:“石榴,你去瞧一眼,齐先生如厕回来了吗?”
门口探进半个脑袋,一个十几岁的小丫鬟答道:“大太太,奴婢亲眼瞧见,那齐先生在十几棵大槐树上跳来跳去,一眨眼就跳出府墙不见了,不知他去的是哪个地方的东厕?”老太太和赵氏再次无语,小丫鬟一吐舌头,把脑袋收回门外……
片刻后,赵氏进言道:“老祖宗,如今事情显而易见了,齐玄余一定是掐指一算,算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最后竟被吓走了!”
老太太躺回了软榻,合上眼睛说:“这事让我再想一想,你先回去吧。”
中午时分,日光晴好,真珠带来了厚纸和浆糊,跟真静两个人开始糊门棂、糊窗户。一开始,夏暖燕也帮着糊了几下,可是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真珠真静糊得那些都是平整美观,只有自己糊过的那两扇窗户皱皱巴巴的,活像新衣服上的两块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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