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不归 第三十三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正厅里的黑袍人们，缓缓的解下了遮住他们面容的黑面罩，一个接一个的露出尊荣来，唯独那被称作公子的老者没有动作，萧书祺自觉的走到了属于脱将的那把纹龙鎏金椅上，坐了下来，他环顾了一圈解下面罩的七人，错愕第一次出现在了萧书祺的脸上，他尽力克制住自觉。

难怪他们要遮住面容，不让别人看见，天底下谁不认识他们呢，即便不认得容貌也绝对是知道他们名字的，萧书祺心里暗自想着，他萧家不要说在江浙一带，哪怕是整个南方，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家中从商参政的不在少数，可是他萧家比起眼前的这些人，却还是差了几分。

这些黑袍人只是让萧书祺见到了他们的容貌之后，便很快又带上了黑色的面罩，其中一人并扔给了萧书祺一件黑袍，萧书祺接过黑袍，却不知道为何，他只得穿上这身黑袍，带上那黑面罩，看上去和原先的黑袍人一模一样，端坐在那纹龙鎏金椅上。

“萧书祺，你既是我千门八将了。要谨记门规，一、不可暴露你千门脱将的身份；二、若有需要你的时候，必须赴全力而为；三、绝不可被判千门。”

公子的声音回荡在正厅之中，萧书祺点了点头，。

“当然，你也见过他们七人都是何许人了，你既然是千门八将之一，他们也自然会帮助你，你萧家从此只有越来越盛，绝不会有丝毫的吝啬。”

萧书祺又点点头，如果其余的七个人从此成为他萧家的盟友，他萧家也无需在顾忌什么，萧书祺心里有些兴奋，他终于进入了这外八行里最神秘，最强大，却只有仅仅九人的一门，他就是这九人之一。

他想到这千门里还有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不过他不着急，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有足够多的机会去了解千门，为他更大的野心打下基础。

“就这样作罢，何时登坛拜将再行支会你，除将，安排那虞小楼和病虫儿一丈青离开。那一丈青也是胡来，仗着自己在兰花门地位不低，闹到我这里来了。”公子说罢起身，那木椅后的一面石墙缓缓分开，露出一条出路来，从墙的另一边射出来道道光芒，那是阳光才有的刺眼，原来已经到了地面上。

萧书祺已经记下了那七人的身份和所任的身份，那除将站起身准备走向石室，萧书祺望了望那除将，他却被另一个黑袍人拦下。

“你还要善后，我来就行了。”

“好吧。”除将狐疑的看了一眼黑袍人，萧书祺也看过去，那黑袍人若是没记错的话，便是千门里的铁锤，火将。

萧书祺犹豫的扭头看了一眼火将，心中却是有些不安，但他还是跟着其余的人离开了正厅。待所有人都走完了，才转身走向那石门，他拉起石门，看了看里面的雨小了和病虫儿，面罩之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二位可以走了！顺着正厅左边的石门走到头，便是落马客栈。”火将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病虫儿抱起仍无法动弹的一丈青，从火将的面前走过，虞小楼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总算放松下来，他跟在病虫儿的身后，正要走过这火将身边，却被他一把拦下。这火将的手臂坚如钢铁，好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拦住了虞小楼。虞小楼心里闪过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抬起头望着火将。他的脸被面罩遮住，看不见任何表情，仅仅是露出的一对眼睛，就让虞小楼心生寒意。

“一个一个走！”火将声如洪钟，一股肃杀之气。

病虫儿皱了皱眉头，既然放他走了，即便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他也不便说什么，只背着一丈青从走到正厅，又从左边的石门离开了正厅，他停在石门前，扭过头看了一眼虞小楼，虞小楼也望着病虫儿，只是微微皱着眉，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这里。

虞小楼看病虫儿走了，自己正要迈腿，可是那火将的手臂依旧没有放下来。虞小楼着急的想要推开那手臂，任他如何使力，火将是手臂分毫未动。虞小楼低下头想从那火将手臂下钻过去，他刚低下头身子穿过了一半，身子上便挨了那火将一脚，整个人飞了出去。

火将必是习武之人，而且又是行伍中人，一招一式都是要人命的，绝没有那些花架子，他这看似极为平时普通的一脚，踢在虞小楼的身上却如同千钧重力，瞬间将虞小楼弹飞出去，虞小楼只觉得疼的站不起身，只好在地上慢慢的向后挪着。

“你们答应了放我走！什么破他妈千门！言而无信！什么玩意儿！”虞小楼大喊着，他其实更想有人能够听到他的声音，谁都好。

“你把神行百变叫出来，现在就可以走了。”

这火将早就觊觎《神行百变》多年，火将本就是武艺高强之人，若是论起单打独斗，天底下是他对手的只不过两手之数，恰好火将乃是一武痴，自打上任脱将拒绝给他看那《神行百变》起，他反而便对这本天下轻功总纲更有兴趣，如今有了机会，他怎么能不把握住。

“神行百变？我有我有！大爷您放我出去，我就殊出来献给您！”虞小楼一个劲儿的求饶着。

火将转念一想，若是把虞小楼放出去了，他肯定是再也找不到这虞小楼了，他这动用私刑，已经违反了公子的命令，自然也不好再找风将去帮他寻找虞小楼。

“不行！”

“你们说好不杀我的！不杀我的！”

虞小楼步步后退，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像柳戚尘，也不像之前的任何人，他冷静，不受影响，也不妥协，虞小楼做不到他开出的条件，他就要杀了虞小楼，没有周旋的余地，虞小楼一个劲儿的向后躲着，心里想着如何才能逃脱。

“谁说我要杀你！”

火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虞小楼侧身闪开，本想着使出一招蝎子倒爬墙躲过火将的这一击，然后直接从石门里逃走。可是他失算了，他的腰身刚弯下去，腿还没使上力气，他的双腿便被火将抓住，用力一抽，虞小楼整个人便躺在地上，被火将生生拖住，倒吊起来。

虞小楼这下知道他完了，火将将虞小楼抛起，虞小楼只觉得火将光是举臂一抛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他的脸上都吹过了一阵子风。那火将五指并一勾，按在虞小楼的腿上，重新抓住了虞小楼，虞小楼只觉得腿上好像多了两道铁箍，他的十根指头好像十根铁钉，刺在虞小楼的腿上，让他疼痛不止。

火将双手抓住的是虞小楼的大腿，他暗暗使劲，顺着虞小楼的双腿一直推到了双脚，虞小楼的双腿发出了咔啦咔啦的声音，疼的他撕心裂肺的嚎叫。

“啊！！！！！”

虞小楼如同死鱼一般的摔在地上，摔得他满眼金星，眼看就要昏了过去，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眼前的火将蹲下身自，用手拍了拍他的脸，好像扯下了面罩，但他却已经看不清火将的容貌了。

“我可没杀你！哈哈哈！”虞小楼最后能听到的便是这火将可怖的大笑了。

火将这么个一抓、一勾、一推三个简单明了的动作，却暗含了几种武功，他先使出行伍之人才会的擒拿手，擒住了虞小楼的双腿，任他如何也动弹不了；又五指并张，使出了少林早已失传的龙爪手，掐断了虞小楼腿上的经脉，虞小楼这一双腿，到这已经伤及经脉，使不出任何的轻功。

那最后一推，乃是正宗分筋错骨术，虞小楼双腿的全部骨头都被他在这一推之间打断，双腿已废，是如何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虞小楼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感受不到他的双腿了。

他费力的用双臂支撑起上半身，然后翻身又一次倒下，他躺在这正厅里，灯也灭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他怎么也停不下来。

癞子和小四儿的样貌开始出现在他的眼前，虞小楼看着他们二人转过身留下个背影，越走越远，他明知道这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可他还是大声的喊着，却怎么也叫不住癞子和小四儿，那两个背影最终消失在了黑暗里。

虞小楼以为闭上眼就看不到这些让他更加难过的东西，可他闭上眼，却看见了刘碧晨，他看见刘碧晨握着那一方红手绢，无助的站在落马客栈门口，那糟老头子一脸奸笑的告诉她，虞小楼死了。

虞小楼死了！

虞小楼死了！

“啊！！！！！”虞小楼在啜泣声中爆发出一声怒吼。

他终于明白病虫儿为什么要在走前回头看一眼，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到底包含着什么，谁都知道他走不出这地宫了，却只有他不知道。

虞小楼攥紧了拳头，他也许会饿死在这里，或许会被这里的蛇虫鼠蚁吞噬，然后被当作垃圾一样丢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他只想保住命离开这里，却得到是这样一个下场。虞小楼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水管，不停的流着，似乎快要喘不上气了。

他恨这些人吗？

虞小楼只觉得似乎不恨他们，他已经没了恨，他处在最绝望的深渊里，他连站起来的资格都没有。他没有还手的资格，也就没了恨的资格。凉风吹过了他的脸颊，眼泪滑到了他的嘴唇上，他舔了舔，是苦的。

他开始习惯了眼前出现的幻觉，那些癞子、小四儿和刘碧晨交替出现的幻觉好像不停的打击着他，直到他的眼泪也流干了，只觉得自己双眼胀痛。虞小楼勉强支撑起上半身，他的眼睛开始习惯了黑暗，在黑暗中没有一条出路，所有出去的石门都关着，只有来时路的大门还开着。

一个声音响在虞小楼的脑海里。

“不要死！”

虞小楼望了望那漆黑的通道，他听从了脑海里的声音，他不要死！眼中的的绝望转换成了愤恨，他要出去，他要活下去。他是北平城的小痞子，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活下去，哪怕没了双腿也要活下去。

他就是野草，即便被践踏，被人吐上口水，被火烧光，却还是可以冒出来。

虞小楼使劲了力气，转过身趴在地上朝着那漆黑的同道爬去，他要原路爬回去，他要重新爬那冗长的阶梯，爬过千门八阵图，爬过黑暗的迷宫，重新回到地面上。在虞小楼的心里，他已经死过了一次，再也没有死亡可以吓到他。

连唯一可以仰仗的双腿也没了的虞小楼，反而却无所畏惧。

虞小楼伸出手去，用力的扣住了地缝，一点点的向前爬着，他的胸膛与地面摩擦着，火辣的疼痛感从逐渐变的强烈，虞小楼从未想过没了双腿的自己会变得这般沉重。石子扎破了他的手指，嵌进了他的指甲缝。

虞小楼想把手收回来，却没有停下来的向前爬着，他知道自己不能停，若是停下了，便再也没力气爬了。

只是从正厅爬向门口，虞小楼就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他也无法再分清挂在脸上的液体是泪水还是汗水，直到他的双手摸到了前方的阶梯，虞小楼才确定他爬出了那间正厅。

虞小楼没有停下来，他更加小心的在阶梯上爬行着，好像一只巨大的爬虫，在这地面上不断的蛹动着。

每爬一层阶梯，虞小楼的下巴便要磕在石阶梯上一次，灰土和血液融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虞小楼已经察觉不到了，他的身子开始变得绵软无力，眼皮子好像也开始打架了。

他仍在勉强的伸出手去，拍了拍前方的地板，他已经看不清了稍稍让他欣喜的是，他爬完了阶梯，很快就要重新爬过金色大门，到达千门八阵图了。虞小楼不停的这样想着，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坚持下去。虞小楼的头已经逐渐的沉了下去，完全依靠着仅存的意识爬着，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似乎每一刻都那么痛苦，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可是却又好像很块，眼看着已经穿过了金色大门，爬进了千门八阵图。

千门八阵图没有开启，整个地宫都陷入了寂静，所有的石门都打开着，通向一个又一个四通八达的宫室。虞小楼记不得来时的路了，他心里一清二楚，也许他永远都爬不出千门八阵图了，可是他不想停下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的活着，为了活下去而活着。

虞小楼爬过了一间又一间的宫室，他已经无法得知自己身处何处了，他没力气了，爬了这么远耗尽了他的体力，他的嘴唇早就开始皲裂，肚子也直响。虞小楼喘着粗气，他大概真的要饿死在这千门八阵图里了，他也拼尽了最后一口气，他也坚持了，难道这样老天爷还是不愿意救他一次吗？

虞小楼这样想着，他没有任何办法了，他只有死在这地宫里，哪怕再能坚持爬个十几步远，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始终爬不出去的。

沉重的呼吸声传入了虞小楼的耳朵，虞小楼闭着眼，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呼吸声，可是他逐渐意识到了，那呼吸比他的平稳的多，虞小楼露出个讽刺的微笑来，自己不会这么倒霉，遇到居翼了吧。

可是虞小楼很快意识到不可能是居翼，居翼是萧书祺的人，萧书祺已经赢了，居翼肯定也全身而退。这地宫里，只有可能剩下那中了病虫儿毒针的杜岑。虞小楼似乎浑身又来了劲儿，那杜岑是打地道进来的，只要他找到杜岑，他就可以从地道里爬出去。

虞小楼仔细的听着呼吸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虞小楼吃力的抬起脑袋，使劲睁开眼，那杜岑就躺在黑暗里，两个眼珠子偏过来，也盯着虞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