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幽记 第146章 天堂的餐桌

即使林哲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医疗中心”看到发病者的惨状，依然感到触目惊心。www

有些发病者，即使打了镇静剂之后，依然无法抑制的肌肉痉挛，失去意识的抽搐，肌肉不可逆转地萎缩，几乎快要不成人形。也有的人身体开始无理由地膨胀，青筋暴突双眼凸出，疼痛得只能紧咬着特制的塑胶发出阵阵悲鸣。

他们所经历的痛苦，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健康的时候他们是天之骄子，发病的话就成了人类文明前进的垫脚石。

更可悲的是，飞火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拿到的药剂，也不一定能对他们起作用，基因变异因人而异，一针打下去，能不能生效也只能听天由命。

整个医疗中心忙碌而又压抑，每个人都表情凝重。

曾经在一起生活过的同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即使已经做好了觉悟，也依然痛彻心扉。

谁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只能强忍着悲伤，尽最大的力量救助自己的同伴。

利兹和几名医疗人员刚刚经历了一场抢救，看上去筋疲力尽狼狈不堪。

他们所拯救的人名叫容扬，曾经是个一米八几的小伙子，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躯体不足一米五。每次发病体内细胞就会发生可怕的萎缩，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能听到骨头在咔咔变形的声音。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几乎熬不过一次发作，但是他却咬牙挺过了4次大发作，只因心存信念想要活下去，希望可以得到新型药物治好自己的病。

但是看现在利兹颓废的神色，估计从外头新带回来的药并没有让治疗见效。

利兹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和大家站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衣着外表，走到了容扬的病床边上。

刚刚经历过一次磨难的容扬，被注射了强效麻醉药之后，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意识还是清醒的。因为肌肉萎缩，他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只眼睛还能动，可以传达他的意志。

利兹坐在他身边，微笑地安抚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可真是个坚强的孩子，你做得很好。”

容扬似乎听见了利兹的话，那只眼睛微微湿润了。

利兹握住了容扬的手，哽咽地咽了咽口水，控制住自己继续说道：“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新型的药剂没有起到效果。这个麻醉效果只是暂时的，可能几分钟后你的病又会发作了，我们不知道后续的情况会怎么样……我想在你还清醒的时候，让你自己做出选择。如果你选择继续治疗，我和大家会一直陪伴着你抗战到底。如果……如果你选择离开……那我们也尊重你的选择，让你保留尊严安安静静地走。”

利兹缓慢而沉重地把话说完，便不再开口了，一边握着容扬的手，一边轻抚着他的身躯，留出时间给容扬慎重考虑。

即使无法用声音表情动作来表达自己，依靠着呼吸机呼吸的容扬，还是可以从胸口的起伏感受到他的情绪，仿佛每一下都能看出他思想的挣扎。

最后，他做出了决定，将目光投向了利兹。

“决定好了吗？”利兹轻声问道。

容扬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那么，如果你觉得继续治疗，就再眨一眨眼睛。如果决定就此离去，就把眼睛闭上。”

利兹说完这句，也是心情忐忑，一只手默默地握成了拳。

不论容扬做出什么选择，她的内心都将遭受折磨。

容扬听到了利兹的话，缓慢而又坚定，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眼角落下了一滴眼泪，是对生命的绝望和对众人的诀别。

医疗人员中，有人当场忍不住了，捂着嘴跑出了房间，跑到没人听见的地方之后，才开始嚎啕大哭。

利兹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我们尊重你的选择，孩子。”

随后，她和剩下的医疗人员，亲自给容扬注射了大量的麻醉剂，让他就此渐渐睡去。

那只闭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了。

容扬像是睡着了一般，表情也变得安详。

林哲跟着大家，对着容扬的遗体，深深地鞠了一躬。

从“医疗中心”出来，心里的震撼和悲伤还是无法散去。

虽然林哲也曾亲眼见过改良人基因变异的场景，但他们变异的时间往往十分迅速，除了震惊和恐惧之外，还来不及产生其他情绪。至于那些被送进生命奇迹研究院治疗的病发者，都是严禁与外界接触的，即使是林哲也从未能走进研究院深处的“治疗中心”。

今天亲眼看见了，那种伤痛便挥之不去。

他们是一群被死神追逐着的人，不知道哪一天，死亡的镰刀就会落到他们头上，并且是以极其残酷的方式。

“我们去外面透透风吧。”飞火看到林哲脸色发白，建议他到外面走走。

这时“追光者号”又浮出了水面，打开了外层的潜水外壳，就可以露出甲板和平台，变成一艘大型的船舰。

阳光照射着海面，猎猎的海风吹拂着头发，让郁闷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一些。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和同伴们拼死也要把药带走的原因了吧？这些药就算救不了命，也是他们的希望。”

飞火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方，虽然没有眼泪，眼里却充满了悲伤。

林哲没有说话，之前第七军在追捕“地下城”成员的时候，那些人用生命掩护同伴把药送走，甚至于宁愿自杀也不愿被捕……现在终于知道了真相。然而真相却是那么沉重，撕开了表面之后全是血淋淋的事实。

当林哲知道了这些事实之后，之前所笃信的信仰也在心里出现了裂痕，究竟自己以前在第七军舍生忘死得来的荣耀，是否真的像它看上去那么金光灿灿？

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谁是正义之师谁是恐怖分子？自己究竟是正义的使者还是恶魔的帮凶？

比心情郁闷更可怕的，是多年以来执着的信仰崩塌，它曾经是自己战胜千辛万苦咬牙坚持的理由，但现在却也变得失去了意义了。

迷茫，如同白雾缭绕心扉。

像是这艘在大海上航行的船，看似自由，却已失去了方向。

没过多久，林哲便从广播里头听到了利兹的声音，向众人宣布容扬去世的消息。

“他是我们的同伴，陪伴过我们，帮助过我们，和我们一起并肩战斗过。虽然现在他走了，但他和我们一同生活过的那些回忆，会陪伴我们继续走下去，他会永远活在我们心里。现在我提议，‘追光者号’全体成员，为我们这位可敬的同伴——容扬默哀三分钟。”

舰艇上下一片肃穆，大家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为容扬的离世默哀三分钟。

仪式过后，众人又井然有序地各做各的，只是没有了刚才的说说笑笑，整体沉浸在一片宁静的悲伤之中。

林哲结束了“追光者号”的参观，飞火把他带到了分配给他的房间。

“我房间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可以找我。”飞火说道，“你先休息一下吧，晚饭在晚上6点，到时候一起去餐厅。”

“好的，谢谢。”

林哲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空间并不是很大，只能放下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写字桌和一张椅子，不过一个人住也算是够了。

林哲想不了那么多了，刚刚恢复的身体，让他的能量还不是很足，经历了一天的信息大爆炸之后，脑子更是昏昏沉沉的。

他一下把自己扔到了床上，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能想更多的事情。

快要6点的时候，飞火来敲房门，林哲才醒了。

胡乱洗了把脸，跟着飞火出去。

“你睡得可真沉啊，我敲了好一会儿门才开。”飞火说道，“对这里的人已经没有戒心了吗？”

像他们这种受过军事训练的人，很少会j ru深度睡眠了，身体总是保持着警惕，即使是在睡觉的时候，只要有人近身就会马上惊醒。

“我现在单枪匹马地上了贼船，就算你们想把我怎么样，我也不能怎么样，倒不如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养一养精神。”

林哲经过了一天的观察，利兹确实如她所说，把“追光者号”都开放给他看了，看来对他也算是信任的。

他们一同走到了餐厅，那里已经饭香飘逸，引得人饥肠辘辘的了。

每天晚上的晚餐，是船上成员最人齐的时候。

“追光者号”j ru了自动巡航模式，除了几名值班人员，坚守在各个岗位上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向饭厅聚集。

饭厅十分宽敞，一共有三十多张长桌，每张长桌能容纳20人入座。

等差不多人齐了，在开饭之前，利兹又带领着大家向容扬默哀一分钟，将原本属于容扬的椅子，挪到了无人入座的长桌那边去。然后又向全体宣布，“追光者号”有新成员加入，让大家鼓掌欢迎林哲。

林哲站了起来，向大家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叫林哲，原本是第七军的成员，也曾经跟你们的同伴交手过，但最后选择离开了第七军。我十分感谢大家能接纳这样的一个我，作为第一个登上‘追光者号’的外来人，我会和大家一起努力的，请大家多多指教。”

说完深深地鞠躬，然后坐到了飞火旁边。

但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那边无人入座的长桌上，根据飞火的说法，他们管那几张长桌叫做“天堂的餐桌”，是专门留下来纪念那些去世的同伴的。只要有人离去，就会把他原来的椅子搬到那边去，这样一来，就好像大家都还在一个餐厅里，其乐融融地吃着饭。

林哲目测了一下空座位的数量，没人坐的椅子一共是203张……距离当年出逃的662人，已经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