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发泄一般的嚎哭后,楚昭居然睡着了。二·八·中·文·网
这兴许是双林第一次见到楚昭如同一个孩童一样,在母亲怀里哭到疲惫,于是沉沉睡着,双林协助着王皇后将他身子挪到榻上的时候,他都没有醒,双林看着他眼睛下厚重的阴影,惊觉只怕这些天他夜夜按时上床按时起床,大概都不曾安眠过。
他自幼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他仍然是个孩童,寂寞孤独,偏偏他受的是储君教育,不可随意表达渴望,周围同龄皇子又都是不可接近的威胁。于是他反过来,用付出来表达自己的存在,用被人需要来满足自己的孤单内心。弱小精致脆弱无威胁的顾雪石在这个时候走入他的生活,他照顾他,关怀他,保护他,渐渐成了责任,之后发现没能护着他,于是心里生了内疚,便以更多的不合常理的偏爱、宠溺来表达自己的关爱,对于皇家来说,顾雪石的确是一只精心豢养的宠物,是一朵温室精心培育的兰花,只为供储君一笑。然而有朝一日,这只宠物却忽然表达了自己对主人爱的渴望,不是上对下居高临下的宠爱,而是互相对等,人和人之间的相爱,于是他惊慌失措的拒绝了。他有他的人生正道之路要走,于是他娶妻生子,无限渴望爱的宠物在绝望的死去——而他也发现,自己似乎错了,却没法子挽回,那不是一个宠物,是一个人。
但是对于不懂爱,只会施恩,只会用赏赐给予来表达爱的皇家人来说,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已经按自己的方式给了所有自己能给的了,可是顾雪石还是死了。
楚昭蹙着眉毛陷在软枕上,王皇后替楚昭盖上了薄锦被,有些爱怜地替他理了理头发,外头剪云却轻轻在堂下报:“娘娘,太子妃娘娘求见。”
王皇后蹙了眉头,冷冷道:“这是知道昭儿在我这里呢,不见。”
剪云低声道:“小皇孙也抱过来了,外头日头还大,暑气未散,这么抱来抱去的折腾……”
王皇后立刻恼怒起来,却碍于沉睡中的楚昭,压抑着愤怒低声道:“怎么就挑了这么个蠢货!昭儿这般知礼稳重的,什么尊重体面没给她!看她干的蠢事!如今人都死了,夫妻离心,她倒还以为能挽回呢?”话说急了,她急切地咳嗽起来,连瘦削的身子都剧烈抖动起来。
剪云忙上前一边轻抚皇后的背,一边低声安慰王皇后道:“太子妃才多大呢,还不是被人撺掇着,迷了心么?到底有小皇孙在那里呢,娘娘一贯宽慈的,耐心些多教教她便是了。”
王皇后紧锁长眉起了身,看了双林一眼道:“你在这好好伺候着殿下,不许人惊扰了。”
双林垂手应了,王皇后便带着剪云出去,想必是去见太子妃了,双林想起前些天雾松陪着楚昭去太子妃院子看小皇孙,回来描绘的相敬如冰的情形,心下暗自叹气,这个太子妃,真的是将一手好牌打成了烂牌。”
双林一听王皇后这显然是拖着他既要在宫里当奴才,外头的事也要卖命,连义兄都要被她拖下水,心下郁郁寡欢,勉勉强强磕了个头道:“小的谨遵娘娘钧命。”
王皇后笑道:“我知你心里不情愿,我也不叫你白忙了,这宫里困着你是委屈了,出宫的令牌我给你一个,你随时可以出宫散散心,只昭儿面前你自己知道遮掩便好,以你的机灵这不难,另外一事,你那义兄,这些时日,我会想法子替他义父翻了案,教他和他妹子能堂堂正正的回京,你道如何?”
双林心下却知道王皇后这人情卖的,其实是一举两得,太子这一支薄弱就薄弱在军权不稳,虽得文臣拥护,到底不稳妥,如今虽然和勋贵联了姻,这却只是明面上的联盟,若想要真正的抓住军权,不掣肘于人,还是要培养自己的死忠军队,肖冈不仅是将才,手里还握着同兴镖局,是个可以招揽的人才——但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得叩谢皇后娘娘的恩典,毕竟他与肖冈生活三年,已真的如兄弟一般,知道他心里一直以来最大的憾事就是没有救到恩重如山的义父,如果真的能翻案,对他来说,应该是件大喜事。
三年过去,时过境迁,洛家当时也不过是要争夺军权之时顺手搬掉的一块挡路的小石子,既已达到目的,翻案不翻案想必也不太注意,这个时候翻案,王皇后也没有和洛家正面对上,想必用的手段也比较隐晦,这样小的一件事,便能换得义兄肖冈的忠心耿耿,招揽到一个军中人才,只能说王皇后这人,走一步想十步,果然不是寻常人,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妇人,却在深宫中为了自己儿子女儿深谋远虑,他一个活了两世的男人,都不免觉得佩服。但是即便是如此,他也从来没想过就为了这一点,便将自己卖了身为人做牛做马,因此能自主出宫,这点其实还真的比赏别的什么东西更吸引他,不得不说,王皇后似乎对他的心思把握得很清楚。已经享受过宫外那自由自在的生活,若是还逼着他回到从前那宛如窒息一样的奴才生涯里,那他的确是无论如何都要想着法子逃离的,然而王皇后这一招,给了他颇大的自由,虽然仍如风筝被线牵着,总比做个木偶的强。
双林低头,道:“娘娘英明,小的替义兄谢过娘娘厚德。”
王皇后笑了笑,显然也知道双林不得不接受,又叫了因喜过来,赏了他各色宫锦十端,新样金锭十锭,然后才打发了他回去。
双林领了赏回东宫,才进门便一个小内侍道:“霜林哥哥,殿下命你回来便去书房见他。”
双林忙叫人拿了自己领赏的东西拿回房去,自己去了书房,楚昭正在提笔写字,脸上依然平静安详,仿佛今日爆发过那一场大哭的人不是他一般,见到双林过来行礼,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母后没难为你吧?”
双林忙道:“娘娘让小的好好服侍殿下,还赏了些物件儿。”
楚昭点了点头道:“母后难得赏人,你好好收着便是,先下去吧。”
双林有些意外,他看楚昭这么着急命人传他,还以为有什么差使要他担,没想到就这么简单就打发他走了——难道,还真的是担心他被王皇后惩戒?他看上去有那么叫人不放心吗?当年他也算得上是难得稳妥谨慎的人了,看来如今在太子心中,自己却已成了个惹祸的头子。
第二日果然皇后命人送来了能出宫的令牌,她虽然与元狩帝冷着多年,却仍掌着后宫诸事,元狩帝虽然有了别的宠妃,却对这个一直号称病着的皇后出奇的忍耐,也不知是王皇后太了解元狩帝,还是元狩帝借着王皇后制衡着洛家,又或是为了太子,总之君心莫测,双林猜不透,索性也不猜想,只是拿了令牌,幸好次日正不需要当差,双林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宫去看看。
换了身不起眼的青衣小帽,双林从东宫供他们奴婢进出的角门顺利的凭着令牌出了宫,转入了最热闹的御街上,犹如困鸟出笼一般散心起来,却忽然被一只强劲的手臂忽然将他拉入了一条小巷子内,他吃了一惊,转过头:“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