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起来,整个梨香院的人都晓得薛大姑娘的那种病又犯了,于是自薛姨妈而下,各人都不免慌乱了一番。贰.五.八.中.文網
薛宝钗的哥哥薛蟠更是比旁人郑重其事了十倍,本是要往贾家家塾上学的,见这副情景,学也不上了,忙命跟着的小厮去学里告假,自己围着薛宝钗问长问短。
慌得薛姨妈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不住地口里嚷着:“好容易才上进了几日,每日去学里读书,怎的你妹妹病了,你就要前功尽弃了?你妹妹这病不过是家常病,吃几丸药就好了,如今你却拿这个当借口,岂不是叫你妹妹生着病,心里也不自在?”
薛宝钗听薛姨妈说的有理,默默点头,也在旁边帮腔劝薛蟠去学里,心中更是暗暗向那个声音言道:“我哥哥还是疼我的,见我生病,连上学都顾不上了。再者,又和这府里的宝二爷什么相干?若让这府里上下听说你把他家的凤凰蛋跟一个穷人家的孩子相提并论,岂不怪咱们胡来?”
莺儿见四周无人,凑到薛宝钗耳边悄声说道:“姑娘莫不是还不知道吧?前几日府里的姨奶奶来咱们这里闲聊,我听她话语里透出的意思,是想把姑娘和宝二爷配作一对。夫人面色虽有犹豫,可我冷眼瞧着,倒似心思活络了。”
薛宝钗闻言大吃一惊。她此次跟随母兄进京,原本是为了入宫待选、为公主郡主充当入学陪侍、才人赞善之职。她自视甚高,料想以自己才貌,辅以舅父王子腾、姨母夫家贾家之暗中助力,再无不中选之理。因了她这个待选的身份,婚配不得自专,故而从未有人敢为她提起婚配之事。如今却听莺儿说王夫人有意为自己婚配,对方还是荣国府阖府上下最受宠爱的表弟贾宝玉,怎能不惊?
“你又胡说。”薛宝钗忙斥道,“姨妈心中清楚,咱们这大老远的,正为了待选而来,岂有私自婚配的道理?必是你把话听岔了。莫不是你如今大了,心里寻思着想快些嫁人了,故总拿这些言语来混我。若是果真有此心,我索性回明了母亲,由着你被娘老子领去发嫁,如何?”
薛宝钗原本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莺儿听了却是大惊,忙哭求道:“我再不敢多嘴了!姑娘千万别撵我出去!我原是预备着和姑娘一辈子在一处的,断然没有别的心思,求姑娘饶我这遭吧。”一边说一边要给宝钗跪下。
薛宝钗见她吓成这副样子,忙拉住她不叫跪,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心中疑惑,拿话来试你,你就急成这副样子。你的意思是为我好,我心里也知道了。只是你太过心急,行事这么毛躁,不好。你是从小在我身边服侍的,又是这么个心灵手巧的伶俐人,我怎舍得你去?你放心,我在家中一日,便由着你服侍一日。只是从此说话,断然不可这般毛躁,须知祸从口出。”
莺儿连声道:“再不敢了!”又道:“便是姑娘离了家,我也要跟着姑娘服侍。咱们两个人一辈子都在一处。”
宝钗知道这是莺儿忠心的意思,不好随便推辞,面上微笑点头,心中却暗中盘算道:若是有朝一日入了宫,一入宫门深似海,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少不得要和莺儿分开了。只是这层意思,倒不好在此时说出。
此时旁边厢房里下人们撤出了食盒,薛宝钗便知道冯家的两个婆子用过饭了,必然要过来说话,正沉吟间,莺儿突然一笑道:“想来姑娘也厌烦了招呼她们。不若由我出面陪着,就说姑娘犯了旧疾,早上看着还好,谁知这会子越发厉害了,故而夫人也不得闲,也不敢虚留她们,请她们自便罢。如此可好?”
宝钗心中也不想和这冯家莫名攀亲,遂点点头,有些疲倦地说:“她们既然大老远来京中问安,也是她们的好意,预备下尺头。我虽病着,礼数却不可缺了。此外,把去年我生日时收的那方易水砚给冯家侄子带去,就说这是我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莺儿听了,“噗嗤”一笑,道:“姑娘放心。想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哪怕那冯公子起什么不该有的想头,既认了姑姑,怕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了罢,偏偏这是他自个儿认下了亲戚,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其实宝钗也有此意,只是不想莺儿口快,偏偏戳破了它,无奈摇头笑道:“偏你多嘴。你家姑娘我素来讲究贤德,若是不慎坏了名声,定然是你胡乱编排的东西,结果以讹传讹走了风。”
莺儿头一缩道:“再不敢了。”
莺儿遂依言打发冯家人不提,宝钗一个人在房中静坐,想起先前莺儿所说王夫人欲将宝玉和她婚配之事,越想越觉得不安,故想法设法,逼迫那个奇怪的声音透露出更多未来的事情。
想不到那声音对宝钗是否能如愿入宫之事只字不提,反倒影影绰绰地讲了荣宁二府许多女子的将来遭遇。宝钗欲信不信,未免觉得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