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从成为提督开始 第七十章 三法天

苏渐远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找回天冲魄之前，苏渐远睡梦中所沉浸的都是那片漆黑的空间，与被漆黑铁索所系着的魂魄。期间唯一做过的梦，却是梦到一颗古树与那位少女。而找回天冲魄之后，苏渐远便再也没有做过任何梦，每夜一睁眼闭眼之间，一夜已经恍惚过去。

而苏渐远现在又开始做梦了。

苏渐远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与柔和的灯光，侧着头望着窗外朦胧的细雨，偶尔还能听见外面车辆刺耳的喇叭，苏渐远嘴角微微一笑。

原来一切都是梦吗？

苏渐远看着那扇熟悉的房门伸出手，但眼前的视线却开始模糊。苏渐远手臂用力挥舞，想要抓住这些离自己逐渐远去破碎的场景，最终只是化为虚空，万物皆无，一切为空。

苏渐远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虚空之中有场景浮现，时而场景的画面绚烂，时而场景的画面黯淡，其中场景所浮现的画面既有幼童蹒跚学步，又有少年风华正茂，更有意气风发走出校门的青年。

但最后一切都凝结成黑沉沉的虚空。

“想不到历经这么多载，留在你脑海之中最深刻的画面竟然会是这些。”

一句话震动了这暗黑无边的虚空，虚空开始震裂，一缕缕光芒渐渐浮现，苏渐远的耳边隐隐传来潺潺流动的水声。

苏渐远眯起眼，刺眼的光芒阻止了苏渐远想要第一时间看清说话之人的身影。

等到苏渐远逐渐适应了光亮，这才发现他站在一叶扁舟之上，扁舟下是忽然浮现的水流，扁舟轻轻漂浮在水流上，两岸白雪，两鬓微白的老人却不知为何与苏渐远相对而坐，突然出现在这一叶扁舟之上。

“你，是谁？”

苏渐远望着面前的老人说出了内心的疑问。

“你可以称呼我为清宸。”

本应早已脱离此界的清宸道君微微一笑，一抚拂尘，扁舟上蓦然出现两个青衣稚童，其中一个面容略显桀骜的青衣稚童手里端着十分引人注目的紫金葫。

“清宸又是谁？”

苏渐远眉头一皱脑海中并没有记得遇到过名为清宸的人。

“何敢直呼道君名号！”

扎着两条辫子，面容桀骜的青衣稚童端着紫金葫叱呵道。

另一个面容清秀，双目清澈明亮的青衣稚童唯唯诺诺小声劝道：“噤声，噤声。”

“倒忘了你已经记不得曾经的事，或许这样你就能认识我了。”

清宸道君既不介意苏渐远皱眉轻疑，也不约束那两个青衣稚童附耳轻语，而是手指微扬，河流水面激荡起一片片水花，水花落在清宸道君鬓发，脸庞之间，清宸道君的面容开始缓缓变化。

“贾村长？！”

苏渐远见到清宸道君逐渐幻化的熟悉面容，惊呼道。

这清宸道君变化的面容正是苏渐远在那贾山村所遇到的贾村长样子。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记得你不是在临渊渡口那座山……”

苏渐远脑海中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隐约察觉到这个贾村长似乎有些不太对。

“你可以这般叫我，贾村长我即是，也不是，真真假假，又有何碍。”

清宸道君并不否认，而是盘腿而坐，拂尘放于腿上，扁舟之上突兀出现一张木桌，木桌上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上满棋皆是黑子，而无一白子。

面容桀骜的青衣稚童端着紫金葫，撇了一眼苏渐远，低头走到苏渐远身边，往苏渐远的桌前倒上一杯茶水。

苏渐远下意识想端起这杯茶水，却突然眼前一花，浮现在桌前的茶杯宛如一阵阵烟雾，苏渐远只是抓到了一团空气。

“我能存留的时间并不多，你若有疑问须直问无妨。”

清宸道君低头望着棋盘轻语道。

苏渐远仰头望天，太阳伫立在天幕，两岸白雪皑皑，脚下扁舟飘离在溪流上，而这溪流既无起点，也无终点。

面容桀骜的青衣稚童嘴角忽然望向思考的苏渐远馋流口水，双目清澈明亮的稚童却低下头望着脚下扁舟，仿若未见。

清宸道君抬起头，看向苏渐远。

“这里究竟是哪里？”

苏渐远抿嘴犹豫很久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这里是你的意识空间。”

清宸道君轻笑应道。

“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问这个。”

苏渐远摇摇头，他自然知道这是他的意识空间，现实中哪有这样的景象。

“这里是哪里又有什么意义呢？最为关键的是你要找到你。”

清宸道君轻抚拂尘轻言道。

咔嚓。

碎裂的声音忽然响起。

苏渐远望着清宸道君，他的身上骇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无碍，我敢来这里，便不怕这些事，只是有些话的确难以说出口。”

清宸道君并不在意身上触目惊心的裂痕，只是微笑抚摸拂尘，溪水漂流不定，岸上白雪宛如白玉。

“那怜儿的事情能说一下吗？”

苏渐远思忖一下问道。

“与你无关的事自然可以说，但关于她的事我也不能细说太多，只需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一句话，照顾好她，对你百利而无一害。而那只大黑狗你随便玩弄都可以，别弄死就行。弄死我就不好与赤城王交代了。”

清宸道君轻笑道。

远方骤然传来一声鹤鸣，一道波纹从溪流水面荡漾开头，伫立在天幕的太阳蓦然变成一只白鹤，白鹤口中衔着一页书笺，飘落至扁舟上，书笺落在棋盘之中。

“希望日后还能在此界外见到你。”

清宸道君望着眼神忽然迷离的苏渐远轻叹道。

面容桀骜的青衣稚童忽然化作蛟龙朝着白鹤扑咬而去，白鹤仿佛通人性双眸怜悯看着这只由青衣稚童化作的蛟龙，轻扇翅膀飞向天幕。但蛟龙却始终无法腾云而上，在这扁舟之中辗转腾挪，却始终离不开这扁舟半步。

“该真正走了。”

清宸道君站起身轻声说道。

“是，先生。”

双目清澈，面容清秀的青衣稚童一挥青袖，骤然也化作一条青麟蛟龙，双爪直接擒住在扁舟上欲腾天而上的蛟龙，直接一口咬住蛟龙脖颈，才让这蛟龙逐渐恢复冷静，重新变成青衣稚童。青衣破损，面目凶戾的青衣稚童脖颈缓缓滴落绿色的血液，微张的嘴巴里是锋利的獠牙。

“九纪已至，此界终会破裂，与万千世界一样流入八荒，到那时你便与它在八荒斗个够。”

清宸道君身形俱裂，一抚拂尘，两个青衣稚童骤然消失。即将消失的清宸道君抬眸轻望了一眼那页带着通白花纹的书笺，书笺落在满是黑子的棋盘之中。

“希望你终究能成为这棋盘上那三百六十颗黑子之后的唯一白子。”

清宸道君轻语。

两岸白雪骤然散尽，河流翻涌，扁舟化作一只玉兔，清宸道君身形消失不见。

忽然走神的苏渐远猛然惊醒，一睁开眼坐起身，却发现早已经不在自己意识空间之中，清宸道君所回答的问题，苏渐远一句都没有听清。

“醒了？”

十分熟悉的声音让苏渐远心神一震，苏渐远僵硬的转动脖颈，窗外夜幕黑沉，桌上油灯闪烁，房间内的木架上挂着一件黑色幕离，桌前坐着一个蓬乱头发的男子，一枚大晋铸造的铜钱在他指尖跳跃。

“你什么时候这么窘迫，连这客栈的住宿费都交不起，我可记得你书篓里的钱财并不少，未到一年的功夫便已经花光了？”

林二双眸仍然似一泓清水，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

苏渐远呆呆的望着林二没有说话，现在的苏渐远并不是六年前的苏渐远，经历了这么多事，对于林二也不再是一味的信任，所以苏渐远一时不知该怎么与林二对话。

“看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你也遭遇了挺多事，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对我讲讲听听？”

林二跟以前一样，脸上仍然挂着和煦的笑容，仔细看来这笑容竟然跟苏渐远笑起来的样子有些相似。但其实，苏渐远脸上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却是学自于林二。

“当然如果你没有兴趣的话，不讲也无妨。”

叮。

林二覆手盖住指尖跳跃的铜钱，侧身笑望着窗外。

苏渐远轻呼一口气，如果林二都信不过的话，那或许苏渐远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一个能信任的人吧。

“这要从苏府书坊里那本书中藏着的蛰龙开始说起。”

苏渐远从事情的源头开始缓缓道来，若不是遇到那本书中所藏的蛰龙，苏渐远也不会千里之外来到这扬州启安县，临渊渡口，云腾山。

蛰龙腾云，方乃成真龙，真龙便能遨离于此界。

这是蛰龙对苏渐远所言，这也是苏渐远为什么打算帮这条蛰龙的原因。

只是苏渐远顺着事情说下去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林二的眉头轻挑，原本覆在手掌下的铜钱又开始在林二指尖跳跃。

当苏渐远说道从天冲魄的记忆中，寻到了给予命魂给他的林二时，坐在桌前的林二却忽然笑了起来。

“你有兴趣了解一下一些有趣的事情吗？”

苏渐远一愣。

“怪不得那时海之中无来处，也无归途，原来却是如此。”

林二自顾大笑，两柄古琴忽然出现在桌上，一柄古琴其琴面黑红相间漆，梅花断纹与蛇腹断纹交织，背面牛毛断纹。龙池与风沼中皆刻有繁杂深奥的阵法，其龙池上方刻有‘独幽’，背后凤沼有一枚印章。另一柄古琴，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

“正好两柄琴，够你我去一趟时海了。”

林二似又是明白了什么，两手分别放至两柄古琴上，琴音起。

苏渐远隐约听到浪潮翻涌的声音，闭目倾听琴音，琴音似千古悠然般空灵。等苏渐远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身处在奇特的地方。

这里不见日月，不见星辰，却可见世间万物，只是这世间万物有尘土刹那间瞬结成岛屿，也有岛屿顷刻之间化为尘埃；也有枯木逢春眨眼之间又如同凛冽如冬；有山野丛兽一步跨出，便已至暮年，也有昆麟飞虫一步跨出，重回幼年。

而除了这些之外，便是茫茫无尽的海洋，但这海洋之水不接壤地面，也不与苍穹所接，可又似是从天上倾覆而下，又似是从地上倒流入天。

“这里是被人用大神通截断了时间长河一段溪流，将这时间长河里的一段溪流演化成一个不属真正时间长河的此界时海。所以这里的时海的变化既是真实，也是虚假，即是过来，也是现在，更是未来。

而此界也是如此。”

琴音在苏渐远耳边响起，逐渐变成了一句话在苏渐远心头响彻。

“那我的来历究竟是什么？”

苏渐远顺着这缕琴音心头轻语道。

“没想到你现在还能修道法，不过没有了夏耕尸限制，再加上太阴星君的太阴光华你的确也能修炼。”

林二的声音回荡在苏渐远心尖。

“但你的来历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在九州游荡之时，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所以我才会停留在苏府，本想看清你的来历是什么，却没想到意外发现了一个来自上界巫山的夏耕尸。”

“那你究竟是什么回事?”

苏渐远疑惑的声音在林二心头响起。

“与我修法有关。”林二声音平淡，似有些感叹，“我修的法名为三法，一法名曰过去，一法名曰现在，一法名曰未来，故而又称三法天，昨，今，明。过去的我一直存在过去，现在的我一直存在今天，未来的我一直存在未来。所以时间长河之中，无论那位存在截断时间长河那段溪流，只要那段溪流我曾经存在过，我便会一直存在。”

“而恰好那位存在截断的时间溪流你存在过，所以另一个你才会到这里来？”

苏渐远有些好奇。

“不，或许是正因为这个世界里存在这个被截断的时间溪流之中有我，所以另一个我才会来到这里。”

琴音骤然急促，苏渐远眼睛生疼不由闭上眼，再次睁开眼时，却又已经回到了房间之中。

林二坐在桌前，宛如清泓的双目静静望着苏渐远。

“因为这样才能帮助你，让你找回你自己。而你究竟是谁？会让另一个我打破三法天的禁忌，回到有我存在的世界，让我所修法皆化作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