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高歌 第七十四章 最后一课

3月24日下午龙之国魔法部总部花园

初春的花，已经开了一些。

时隔一天半，夫人终于能够抽空出来关照一下阿黛拉，于是她邀请阿黛拉和她共进午餐，又带她来魔法部游览，夫人对自己的意图并不隐瞒，她希望阿黛拉日后能到魔法部来工作。下午晚些时候，阿黛拉和夫人一边在花园中散步，一边聊着天。

“夫人，最近发生了什么吗？”阿黛拉能够感受到整个魔法部的沉重气氛，这显然不正常。

“丫头，你的直觉即使在女人里也有些可怕……”夫人不可思议的看着阿黛拉，然后苦笑了一声，说道：

“确实出了一些事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棘手……”

“什么事情？”

夫人看了看四周，然后摘下帽子挡在嘴边低声说，“你知道，任何与魔法有关的东西，都与教会脱不开干系，魔法部某种意义上被教廷支配，但现在，我们闹得很僵。”

“是发现了什么对他们不利的证据吗？”

夫人不语，但是表情是肯定的，她说，“城里已经谣言四起，我们能保守的秘密，也只有原原本本的证据了。所以我才不介意告诉你。但是，阿黛拉，真相浮出水面之前，不能妄下结论，如果对象不是能够一同思考的人，你最好不要传播我的话，这不是智者的言行。”

“学生谨记。”

夫人笑了笑，问道：

“不提这事儿了，跟我说说冰公主吧，你知道她的身份吗？”

“知道，但我不能说。”

“哈哈，丫头，你以为我不知道？”

“咦？您知道啊？”

“洛夫克拉夫特就爱搞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堂，明明是个自负的家伙还喜欢装作谦虚低调，‘冰公主’这名字一听我就知道是他在作秀。”

“洛夫克拉夫特？是谁？”

“公主的魔法导师，魔法部副部长，一个天天板着张死人脸的男人。”

“哦，我见过他，听说他是王国最强的魔法师，这是真的吗？”

“某种意义上是的，这个不可否认，除了贤者山谷的一帮老不死的，他应该是魔法造诣最高的。不过他唯一的学生输给了你，很难想象他那张死人脸会露出什么表情……你见过他？”

“是，比赛结束的时候，见过一次。”

“他什么表情？”

“还是一副死人脸。”

“切。”夫人很扫兴，但随即又问道：“你觉得公主如何？”

“公主很厉害，就是有点傻傻的，上来就没把我放眼里，不然还能让我多吃点苦头。”

“嗯，公主跟其他出身金贵的女孩子不一样，倒是跟你有些相似，她太像她父亲，有胆识，谋略差了些。我见识过她的天赋，不得不说，德拉贡诺夫家族与冰雪的缘分从未断过。”

“不过……”阿黛拉的神色突然黯淡，她紧皱眉头，“夫人，这些天，我有点困惑，我的魔法技巧完全比不上那些跟我比赛的人，但我还是凭借身手和魔法的天赋赢了他们，我现在有点怀疑，魔法的技巧真的那么重要吗？如果他们知道我仅仅经过不到一个月的训练就战胜了他们，他们是不是也会怀疑自己？”

听到这番话，夫人并没有惊讶或者生气。

“你完全有资格问出这个问题，阿黛拉。你出生就是龙，即便不会喷火，也能轻易咬死一头牛。你猜猜，若按天赋，你是龙，我是什么？”

“呃，亚龙？”阿黛拉从来没了解过维德维奇夫人最初的天赋如何，她只知道夫人是个强大的女术士，想必天赋也差不哪去。

“不，我和牛羊无异。”

此答案一出，阿黛拉根本不信，她觉得夫人只是夸张的自谦而已。

“您别谦虚了，您若是牛羊，也是能屠龙的牛羊。”阿黛拉笑着说。

“我说的是实话，阿黛拉，我在你这个年纪，被人称为‘行走的魔力沙漠’，我体内玛纳的浓度和沙漠里的水一样少，凝聚起来相当吃力。”夫人很认真地说道，表情没有任何戏谑的成分，阿黛拉开始感到吃惊。

“那，您……”

“来，阿黛拉，正好马上就是决赛了，我给你上决赛前的最后一课。”夫人拉着阿黛拉，来到了魔法部的地下室，这里全部由坚硬的黑石砌成，还有不少烧灼的痕迹，似乎是试验场。

“iref lalb！”一个酒桶大小的火球瞬间从夫人的魔杖前出现，扭曲着空气飞了出去，打在黑石上，留下浅浅的灼痕。

“这就是我全力释放的火球，全力。”夫人转过头，对阿黛拉说道。

“全力？”

“对，全力。你也放一个，别用魔杖。”

阿黛拉随即也放了一个，大小接近一头牛，更耀眼，更灼热，直接把黑石砸的通红。这并不是阿黛拉的全力，但这是姐姐的抑制下，阿黛拉非常用力的一击了。

“再用魔杖试试。”

阿黛拉接过夫人的魔杖，这次，大小如同一辆马车。

“瞧见没有，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差距，我后天开发了数十年，还是远远达不到你原本就拥有的魔力水平。”

“这……”阿黛拉很震惊，她从未想过，夫人这样厉害的人物，天赋居然如此平庸。

{“有趣，好好听着，这对我们很有用。”}姐姐的声音突然浮现，催促阿黛拉向这位天赋极低却后来居上的强者学习。

“来跟我打一架吧，一个月前那次，你还没接受过训练，现在让我看看你的水平，阿黛拉。”

“好，那，夫人要不要换身衣服？”

“你觉得我穿着裙子对付不了你？”

“哦……那开始咯……”

阿黛拉浑身都来了劲儿，没什么比挑战强者更让人血脉贲张了。这几天除了法贡的不死术、图岗人的小伎俩以及公主的冰系魔法，没什么能提起阿黛拉的兴趣，但夫人就不一样了，现在的阿黛拉，与其说是在和老师过招，不如说是作为半个恶魔，和一个人类强者过招，这怎么能不令她兴奋。

“嗖嗖嗖！”

阿黛拉立刻开始了魔法的狂轰滥炸，并时刻注意着夫人的一举一动，她知道夫人能够释放洛斯里克的圣壁进行防御，并利用组合元素魔法出人意料的发动攻击，但只要她发动攻击，防御就有破绽，她只需要在那时破防即可，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阿黛拉原本是这么以为的，结果她错得离谱。

夫人压根没有进行防御，她的魔杖一挥，整个人化作一团迷雾瞬间消失，同时，整个地下室变得一片漆黑。黑到哪怕连一丝光都没有，即使阿黛拉如猫一般视夜如昼，也无法在这片黑暗中捕捉到任何一点轮廓。

阿黛拉闭上双眼，仔细聆听，却只听见风声。

突然，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直将她举离地面，窒息感猛烈的冲击着阿黛拉的神经，她想起夫人的教导：被御物术控制时要立刻攻击施术者或者以任何形式干扰其注意力，这样才能打断施术。可现在，她上哪里去找夫人！？

就在阿黛拉快要“昏死”过去时，她急中生智，两手一合，大喝一声，全力使出一记震爆魔法。

随着振聋发聩的回音逐渐散去，四周重现光明，夫人在原地满意的看着她，但这种慈祥的表情没超过一秒，她再次轻挥法杖，然后，整个人消失在原地。和之前的消失不同，她是逐渐变和环境融为一体，而且，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潜行魔法！}阿黛拉吃了一惊，她以为这种魔法在人类中相当罕见，姐姐还是在魔域里偶然习得的。

夫人当然不知道阿黛拉是恶魔，拥有超人的嗅觉，但她的潜行魔法，在视觉和听觉方面几乎无可挑剔，比阿黛拉略带轮廓的潜行要强得多。阿黛拉有些犹豫，她不能直接戳穿夫人，这样自己根本给不出解释，于是，她假装什么也看不见，警觉地提防着夫人最后攻击的那一瞬间。

阿黛拉天真的以为夫人施术会给她一个反应时间……

夫人猫着腰，来到阿黛拉的身后，阿黛拉觉得机会来了，她等待着夫人施放魔法，结果，她浑身僵住了。除了感觉到背后魔杖的触感，她什么都做不了，仿佛神经都被剔除了，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她不认得这种魔法。

“将军。”

“我认输……”

“继续！”夫人放开魔杖，比赛继续。

那之后，阿黛拉体验了被冰牢困住，被无形之锁缠住，被风压摁在天花板上，被幻术支配，被诅咒，被摄魂……除了第一次阿黛拉能够凭自己逃脱险境，另外十一次，阿黛拉都被将的死死的。夫人从未使出过防御魔法，也从未使出过像阿黛拉的火球那样威力巨大的攻击性魔法，她只用少得可怜的玛纳，就构建起招招致命的魔法攻击。

阿黛拉像是被玩坏的玩偶，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她数不清夫人用了多少种没见过的魔法，她都想学，可现在，她只想缓缓。

夫人也有些累，但她的裙子一点没乱，只是帽子有些歪。扶正帽子，她语重心长的对阿黛拉说：

“记住，即便你天生是龙，也别忘了屠龙者的存在。”

这句话像是一支利箭，射穿了阿黛拉体内的两个灵魂。它不仅让阿黛拉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更让姐姐看到了一种可能。

夫人弯下腰，微笑着伸出手，把阿黛拉从地上拉起来，还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真是抱歉，丫头，衣服都脏成这样了。”突然，夫人两眼放光，她双手一合，说，“来，来我的住处，我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啊？”

“来了就知道了。”

趴在阳台的石栏上，阿黛拉醉心于明媚阳光下的圣白城美景。她现在位于魔法部总部楼阁的高层，这里的高度几乎仅次于王宫和政务院，是魔法部干事的临时住所，维德维奇夫人就住在这里。

“来试试吧。”

夫人从内室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件美得令人无法呼吸的礼服。

“夫人，这……”阿黛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张着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夫人，而夫人欣慰且得意的眼神告诉她，这是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

{夫人之前说的“不用考虑晚礼服的事情”，是因为她已经准备好了啊……}阿黛拉想起之前夫人的奇怪行为，这才恍然大悟。

“可，可以吗？”阿黛拉走上前，抚摸着礼服精致而红到鲜艳的布料，以及上面美妙绝伦的褶花，平时大大咧咧的她现在变成一个乖巧的闺女，张着碧蓝的大眼睛期盼着夫人的许可。

“当然，就是给你准备的。”夫人的眼睛流出慈祥的目光，夹杂着怀念与期许。

阿黛拉开心地提着衣服反复打量，夫人则揽着阿黛拉的后背，两人一同进了内室。

“唔，腰，还有，月匈，有，有点紧……”

“那是当然，在德卡利斯，淑女可不能揣着赘肉去跳舞，来，深呼吸！”

“（吸气声）”

夫人猛地一拽，然后在阿黛拉的惨叫声中系好了绳子。之后，她又为阿黛拉化了淡妆，梳理了头发，戴上了之前赠与的红丝带，还把自己珍藏的绣球鞋拿出来给阿黛拉穿。

最终，一切都打理妥当，夫人站到阿黛拉面前，像是相亲时的老丈母娘一样，她看得失了神，嘴止不住的笑，可眼睛却是亦喜亦悲。聪明的阿黛拉知道夫人的心思，她收敛起平日里的无拘无束，像个大小姐似的端坐起来，摆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夫人？我好看吗？”

“嗯……”夫人伸出一只手，直接把屋子另一边的镜子隔空转了过来，然后站到阿黛拉的身后，弯下腰，挽着阿黛拉的手。

“亲爱的，看看你多么漂亮。”

阿黛拉愣了一秒，她很久没有听夫人叫自己“亲爱的”，而且，似乎其中的意味已经不太一样。阿黛拉端坐在椅子上，看着正前方又高又大的长方形镜子，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仿佛金色的郁金香插在玫瑰色的花瓶里，阿黛拉腰纤细得恰到好处，如同天鹅一般的脖颈，白皙的面庞上点缀着如火的红唇，加上一头精心梳理的金发，优雅与狂放完美的结合在阿黛拉身上。

阿黛拉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作为女性那部分的存在，姐姐更是如此，被命运捉弄了那么多年，她从未停下脚步追寻美，而现在，那本该占有一席之地的花朵，在两个灵魂的深处绽放了。

阿黛拉看着陌生而美丽的自己入了迷，突然，她发现夫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湿了眼睛。

几乎是瞬间做了决定，她主动倚在夫人身上，被夫人挽着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您就当我是艾玛吧，夫人，虽然，我不如她漂亮。”

夫人愣住了。

下一秒，夫人泣不成声，她跪下来，搂着阿黛拉的脖子，泪水打湿了阿黛拉脖子上的丝带。

“谢谢你，阿黛拉，谢谢你……”

阿黛拉也红了眼睛，夫人的老师、那个迂腐木讷的老绅士——诺万老先生对自己透露的故事依旧回荡在耳边：

十多年前，芭芭拉（维德维奇夫人）是个严厉且有野心的女人。她的独生女儿艾玛拥有比她强得多的天赋，于是她试图把女儿培养成比自己更优秀的女术士。她对此付出了太多心血，艾玛也没有辜负她，她成了玛瑙杖学院的天才，兼美貌与才华于一身。可命运总爱开玩笑，就在艾玛被选上参加龙心杯时，她得了一种病，一种不知根源的病。艾玛隐瞒了自己的病情，为了回报母亲的期许，她带病参赛，结果第一场比赛，就病发下场。

芭芭拉又急又气，她数落女儿，同时也试图在短时间内治好女儿的病，好重回赛场，直到她发现，艾玛得的，是一种绝症。

一个月后，艾玛离世，她花儿一般的容貌定格在了十五岁。从那以后，芭芭拉就变了。她本来是个对他人温柔但对自己和家人严苛的女人，但那之后，她变得尖酸刻薄，敏感而善变，她迷上了购物，行为也变得浮夸……

木讷如诺万老先生，他以为夫人由内而外地变了，可他不懂，夫人紧闭的内心深处，困着多少来不及播撒的温柔。现在，在夫人的臂弯里，阿黛拉就沐浴在这种温柔之下。没有比这更令人难忘的时刻，彼此心怀感激的两人，就这样无言的倚靠在一起。

决赛前的最后一课，不仅仅是魔法的，也是人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