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海沙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惶恐,他下意识地没用神识去探查那一片黑暗,而是将力量注入了头顶的火焰里,那白色的火焰顿时大亮,将整个兰轩楼大厅照的从里到外都泛着一种失真的惨白,而古海沙则一眼看见有一道染血的足迹则走入了旁近一扇小门里。
找到了...古海沙心中默念,却不感觉高兴,他走过去,看着那扇遍布雕刻的楠木门古海沙心中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阴冷,他微微皱眉,他的意志瞬间扫过那间紧闭房门的房间,结果让他有些愕然,房间里是空的,也没有什么密道之类的玩意,但房间里有东西。
古海沙仰起脸,他的神识瞬息覆盖整个陵南大城,包括城外竹林青山,但他没有发现齐善公的踪迹,当然也没发现黄安的。反倒是那位齐家的败狗现在正好睡在自己头顶上,鼾声大作。
此外,宋家的那位妇人正在和一个大汉密会,不过这事情古海沙不想管。
奇也怪也,齐家那老东西跑什么地方去了?古海沙有些发懵,想了想,他还是走过去,站到了那扇门前,深吸一口气,将门打开。
门后是东净所,也就是茅房。
不愧是兰轩楼的茅房,当真称得上是上等的东净,内有绛色棉帐,刺绣纱帘,还有柔垫软褥,陈设有瓷器绢画,还有书架和古籍,净桶是整个乌木掏的,旁边有二青铜丽人,一手捧香袋,又有一个捧着衣物。
古海沙对这些可称奢贵浪费的摆设视而不见,径直走到捧衣的青铜人前,一把掀开那件衣服,华服落地,露出来的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此盒通体漆黑如同黑铁铸就,却没有一丝光泽。
古海沙随手将盒子拿起来,这一拿才感觉好奇,这黑盒子可真是轻,而且没有开口,左右上下严丝合缝,唯有正面有无数小孔洞,也不知道是何用,古海沙用神识在盒子里一扫,就知道盒子里有一个机关,可这个机关复杂到让人眼晕的程度,而且最让他吃惊的是他发现有极其细微的雷电在盒子中沿着机关上的部件转动。
世人尽知天下机关首推偃家,可在古海沙看就算是偃家的机关大师也不一定能做出这个盒子,而问题在于古海沙仔细审视这个盒子后却完全搞不明白这个盒子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古海沙能确定,这盒子绝不是一件武器,虽然它带着雷的力量,但这点雷电估计连老鼠都电不死一只,更别提人,至于想给大修造成影响那更是痴人说梦。
离奇消失的大修,一个奇怪的盒子,事情好像正在变得愈发的奇怪,不过古海沙到底手段高超胆子大,他将盒子拿在手里,随便拍拍打打,就在这时他听见盒子里突然传出了一阵风声。
古海沙一愣,他见过那些封印妖魔的盒子,打开之后先是妖风阵阵,然后就会跑出来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有时是老鼠麻雀之类的兽,也有时会爬出活尸,难道这个盒子也是个锁妖的盒子?可那种盒子里是真的妖风,这里却只有风的声音。
古海沙再次使用神识去探查,感觉到盒子里的雷电变得强烈了,虽然还是无害的程度,但的确变得更加活跃,更加猛烈了。
古海沙听着那风声,突然心中有了个想法,难道这盒子是利用了雷电的力量仿造了铁雷石?
古书有载,南方大泽有铁雷石,石能留声,想来此物正是仿造了那传闻里的铁雷石。
有意思的物件。古海沙皱眉而叹之,此物纵然是来历不明,纵然并非天材地宝,也是一件好东西。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盒子里突然发出了尖刻的声音:“饿了啊,我的龙也饿了,你让它吃了你吧,如果你同样,我答应你制服尸怪,让和你一样的孩子不至于——”
盒子里的声音并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古海沙手中发力,掌间风火涌动,将这个精致的盒子顷刻碾成了飞灰。
古海沙蹒跚后退,目光迷离而惊惶,本不想记起的回忆再次涌入脑海,那一年天下大旱,那一年尸祸作祟,那一年大修北上,那一年本该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但北上的大修却不是尸怪的对手,那尸怪有跟脚,乃前朝请来北方圣山的大修,被剑丘人斩杀后怨气难平,终究借尸为祸,一身修为惊天动地,北上的修士节节败退,东都的大人无奈,欲请那位正在南疆游历的雕玉少年郎北归,却得一年轻的大修立下军令状,说不必惊扰他人,自己愿在此立誓,七日不破尸祸,自绝北疆。
眼前的烟尘缓缓落下,就好像时光里的尘埃。
不...古海沙终于清醒过来,他大步走出东净,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局,幕后有一只掌控一切的手,无论是齐善公也好,还是这个黑盒子也好,都在隐隐约约地指向五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虽然现在还不清楚对方是当年的当事者还是仅仅想用此事糊弄自己,但现在大修齐善公被自己击败,黑盒子被自己销毁,那么下面很可能正主就要出现了。
似乎为了印证古海沙所想,他前脚才踏出东净,一声巨响便扑面而来,有东西在大殿炸开,裹挟着火和热浪,扑面而来。
古海沙哪会害怕这些,身不动,心意一动,就消除了烟火声响,大厅里重归寂静,古海沙视之,不由皱眉,但见自己那条黄金龙倒在地上,周身烂坏,墨汁和血流个不停,眼见是活不长了,而方才扣住金龙的大砚早已碎裂成块,不消想,刚才炸那一下子定然是这东西在捣鬼,而在墙角靠着一具死尸。
古海沙有些心疼地看看金龙,又去细观那死尸,只一眼,他就认出这个干巴巴的至少有两百年以上历史的干尸正是齐善公。
原来那老东西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吗?古海沙心中咯噔一下,这时就听得身后异响,连忙回头,却见那金龙半死不活,张着口,喉无声,只是一个劲地干呕,吐了几下就听得龙肚子里一阵怪响,随后金龙白眼一翻,一口吐出了个流汁淌液的人形,这才一声不响地死了。
人形喘着粗气,站起来,露出一副已经烂了一多半的身体。然后,爬起走了两步,抬起脸来,两颗没有生气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古海沙。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烂掉的女人。
古海沙两股颤颤,头顶的白火也随着他的心神摇曳不止,说真的,大修看惯生死,也知道终有一日身陨道消,对自己他人之性命看得都淡,可现在,古海沙居然怕了。
自然,他不是怕死,而是怕这个从龙肚子里钻出来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是你吗?”古海沙舌头都在打卷,“难道,你一直都活着?你在龙的肚子里待了五十多年?”
“嘛,对凡人来说怎么可能啊,可你们是大修啊。”一道声音从古海沙的身后传出,古海沙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女坐在桌子上,一脸有趣地看着自己。
这个小小的少女带着让人惊心动魄的美艳,眉眼精致,比之佳人,佳人无她之空灵,比之天仙,天仙少她之妩媚,比之狐妖,狐妖尚缺她之气质。
可这样一位美处子却不是活人,她纵然比狐妖佳人天仙更漂亮,却缺少那一份最根本的活气。
“说到行尸了!”墙角的干尸突然开口,“我们的朱色帝大人可要比那只蛛妖还好看的多呢!”
“可闭嘴吧。”身着红衣的少女行尸翻白眼,“能看看场合不?”
你们三个小家伙我最讨厌你了...少女嘟囔着,转脸看向古海沙:“擒龙山庄的秘术只有拿无辜的人喂龙才能一口气将道行提升圆满,那么该死的人早在五十多年前就被喂了龙了吧?”
“不是的!”古海沙大吼,“她当年,想要杀那漠北的尸祸...她想把我喂龙,可她终于还是放弃了,她说我是天命之子,她将她的道行给了我,然后牺牲自己——”
“一个会为了赌气而立下大誓的人会有那么大公无私吗?她可没那么好心。”少女耸肩,“你瞧你瞧,齐善公的墨水已经让你神志不清了,墨能涂画史册,也能改写记忆...你根本不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已经发现自己的确记不清当时情形的古海沙疯狂地大叫,“那我为什么能活下来!从一个想杀人提升道行的大修手里——”
“你并没有活下来哦。”少女摆摆手,“你才是死了的那个。”
古海沙张嘴,却感觉喉咙中奇腥恶臭,他扭动僵硬的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变得和从龙腹中爬出一样的烂坏。
墙角的古尸叹气:“朱色帝大人能吞噬因果,惑乱时空,是她去了五十多年前的世界,扭曲了世界的法理,让活下来的人变成了你。”
“真正的你,早已死去了将近一甲子了啊。”古尸叹息,“就和我一样,我们现在看到的,也不过是被朱色帝大人扭曲之后的世界。”
朱色帝歪歪小脑袋:“对不起哦,因为你和小齐子打架太难看了,让我们都很不满意呢,所以我打算换回来。古海沙呀,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死在五十多年前,消失在岁月里吧!”
古海沙绝望地笑了笑,突然又冷静:“但哪怕是扭曲,我也曾存在,我的存在已经刻入历史,你,不可抹灭!”
“还记得黄安的话吗?”朱色帝打了个响指,旁边一扇门哃地打开了,出现在门里的是古海沙自己,还有赵茗,以及鹦哥。
鹦哥口中发出黄安的话:“不妨事,俩怨妇而已。”
俩怨妇,一个指的是赵茗,另一个联系前后对话就知道肯定指的不是鹦哥。
“黄安那小子因为某些缘故能看见一些真正的世界...所以,你真的是古海沙吗?还只是为了纪念古海沙而带上了古海沙的面具?”朱色帝托腮叹气。
古海沙的脸,那腐烂的脸掉落了,露出的是一张清秀的面容。
“好啦,现真身啦。”少女跳下桌子,“该我啦。”
原来,当时看着我的人就是我自己吗?带着古海沙面具的女人最后看了一眼被打开的门,木然地扭头,向着那一抹红艳冲了上去。
竹林间的山路崎岖蜿蜒,转过一道又一道弯,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道断崖,断崖之下云雾缭绕,隐隐约约之间能看见些亮点,那里这是陵南大城。
这地方叫望台,在很久之前,还没有山匪的时候,这里曾经是眺望风景的好去处,站在这里能俯瞰整个陵南大城。
此时此刻,陵南大城里雾气弥漫,突然地,响起了一道极其凄厉的咆哮声,一道龙形的血色光芒冲天而起,像一朵烟花一样,消失在半空中。
站在望台崖上的众人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路,四个黑衣小厮抬着轿子走到山崖边沿,帘子一掀,露出一张微微有些哀伤的脸。
“好个黄安,不见动手,已经陨落了三位大修了。”轿子里的人叹息,“果然,非得是我本人才可以啊...”
她转过脸,对人群中一个被绑缚的年轻汉子说:“带着你的胭脂回去吧,留你一夜,无以相赠,为有明珠一颗,赤金十五两,你莫要嫌弃。”
此言一出,早有侍从割断汉子身上的绳索,又有侍女端来红漆盘子,奉上黄金宝珠,年轻的汉子颤巍巍地拿了,然后,屁滚尿流地跑掉了。
妇人扭脸,又有一长脖男子走上前来,恭敬地弯腰。
妇人轻声说:“喊奴,你告诉黄安,我赵茗,以赵家和宋家的名义,要和他谈谈。”
名为喊奴的男子点头,仰起脸,张口,声动吴中山:“江南宋家主母驾临吴中山!青州细江黄门之主黄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