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顺一剑刺来。
“烈火焚天”既形容他的脾气,也形容他的内功。
剑尖上隐约有火苗在窜动。
刺来的剑是壮思剑,刺向的人是裴延空。
裴延空自下山参与刺杀朱温的行动,逃亡中误杀华山派掌门万中沧,再到华山大会抗击青龙会建威,然后得到白道盟主苍平的信任,暂时统领青龙会,最后遭逢黄金山庄超凡帮狙击之难,以致武功被废,一路走来,风云万变,恍如隔世。
感慨远在天边,杀机近在眼前。
江小顺照祝山海授意,一剑刺向裴延空,自是有恃无恐。
一来曾鼎风虽然在这,却对裴延空武功被废并不知情,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杀他,只能怪他技不如人,按江湖规矩即使是曾鼎风也干涉不了。二来有公羊夺和祝山海在场给自己撑腰,这一剑下去,胆子自然壮了不少。
江小顺暗忖,裴延空必死无疑。
然而他只算准了三分之二。
曾鼎风对裴延空武功被废确实毫不知情,祝山海也确实在给江小顺撑腰,这是他算准的三分之二,但是还有三分之一的变数,就是公羊夺现在的态度。
江小顺绝不可能想到的是,如今公羊夺和曾鼎风二人正在合修“神魔双生**”,彼此间是合作共济的关系,绝非立足于想当然的对立面。
公羊夺审时度势,此刻怎能容许江小顺在自己和曾鼎风的眼皮底下出手伤人,况且还是昆仑剑宗的传人?
公羊夺眼内凶光一闪,朝江小顺喝道:“给我退下!”
江小顺凌空出剑,赫然听闻公羊夺一声怒喝,心中霎时竟如遭重锤暴击。
公羊夺何等惊世功力,这一声怒喝直教江小顺心神震慑,气血逆行。
如果说江小顺对现任帮主祝山海的态度是敬畏,那么对这位前任帮主公羊夺则是莫大的恐惧。
江小顺只能黯然退下,准备凌空撤剑,然而此时他忽然察觉到虽然自己已收回内劲,但是体内却存在着一缕异常强悍的真气,正推动着自己继续往裴延空杀去,而这缕真气正是先前由祝山海托其右肘时所注入的轮回手之力。
江小顺虽是超凡帮巨鲸部的天王,却焉能抗拒这股六道轮回的伟力?
剑势略微一慢,继续往前刺去。
江小顺丝毫不敢忤逆公羊夺之意,于是运转内力,在自己体内反向拉扯祝山海的这缕轮回手之力,以抵消其劲,终止剑击。
祝山海武
武功再高深莫测,注入给江小顺的也只不过一缕真气而已,经江小顺全力补救,终于生生悬崖勒马,停下了手里刺出的壮思剑。
剑尖停在裴延空的左胸口,千钧一发,命悬一线。
从祝山海推出江小顺,再到公羊夺怒喝江小顺,最后江小顺止住剑势,这一连贯的变故其实只不过发生在兔起鹘落间。
这时,裴延空疾退三步,身形剧晃,面色犹比气绝还难看。
江小顺这一剑虽然未能刺入裴延空的身体里,但是剑尖上的一股剑气却已经透体而入,只见裴延空左胸口的衣襟也已碎裂开来,更不用怀疑这股剑气对武功被废的裴延空所将造成的伤害。
“怎么?”曾鼎风眼见裴延空情况不妙,纵身一跃过来扶住他。
曾鼎风探出一手替其把脉,惊道:“你武功被人废了?”
裴延空本就极度虚弱,此刻又遭剑气侵袭,实在无力开口,只能点点头。
曾鼎风知道自己的爱徒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陷入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处境里,顾不上追究元凶,先一掌按在裴延空的后背上,为其渡入真气以暂时续命。
公羊夺看在眼里,眉头一皱。
祝山海道:“师兄……”
公羊夺竖起一掌,截断祝山海的话,冷言道:“带上你的人,速速撤离昆仑。”
即使一手遮天如祝山海也不敢正面挑战师兄公羊夺的威严,暗暗忍下不满,道:“谨遵师兄之令。”
遂率领简良、温凉亭、江小顺、时怜下玉珠峰而去。
半晌,曾鼎风收回真气,只见裴延空的面色终于红润了些许,道:“为师以本宗的先天真气暂时替你压制住了伤势,你若想保命,下山还需好生静养。”
裴延空目光黯淡,明白曾鼎风的言外之意,从今往后自己再也无法恢复内功了,将彻底沦为略懂拳脚的匹夫一个。
曾鼎风眼里也带着不忍和惋惜,道:“废你武功的可是祝山海?”
裴延空黯然不语,以示默认。
一旁祝山海的师兄公羊夺亦是沉吟不语。
整件事情只是一般的江湖仇怨,祝山海犯下的罪行与公羊夺并无瓜葛,此时曾鼎风也无从追究,只待以后找上祝山海再按江湖规矩处理。
这时,白墨忽然“咦”了一声。
众人看去,白墨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裴延空的左胸口。
只见裴延空左胸口的衣襟已被之前江小顺刺来的一股剑气震
震碎,露出了里面结实有力的胸膛,而胸膛的肌肤上竟纹了一枚“天狼啸月”图案的刺青。
白光明眼尖,道:“狼是突厥人的图腾,而这‘天狼啸月’图腾,更是尊贵不凡,是突厥族里首屈一指的勇士才配拥有的。”
白墨倏地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只见他的左胸口上,赫然纹了一枚同裴延空一模一样的“天狼啸月”刺青!
众人皆是一惊。
裴延空更是一惊。
白墨道:“那请教师尊,两人一样的图腾刺青,又是何解?”
白光明道:“看你二人年纪相仿,难不成会是一对孪生兄弟?”
孪生兄弟?
白墨联想起了先前由吕音霸和阮禽押运棺材经过之时,自己并没有见到躺在里面的裴延空,然而却兀自生出一阵玄妙的心灵感应,对裴延空内心的仇恨和愤怒感同身受。
莫非这竟是兄弟之间的心灵相通?
公羊夺望向白光明,道:“我一直以为他是你在外面生下的种。”
白光明冷哼一声,道:“本座自踏入我宗、修炼玄功的那一天起,从来没有近过女色,何来子嗣一说?此子本为少林弃徒,后机缘巧合下被本座收为关门弟子,这才随本座改姓为白。”
悟天道:“阿弥陀佛,事实正如白宗主所言。”
裴延空身体极虚,无力开口,正以祈求解惑的目光望向身旁的曾鼎风。
曾鼎风完全明白爱徒的意思,不禁长叹一声,转而望向悟天,以目光来征求悟天的意见。
悟天道:“身体发肤,受**母,每一个为人子女的,都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曾宗主,这一对兄弟已然长大成人,我俩也不该继续隐瞒了,不妨告诉他们吧!”
曾鼎风点点头,望了一眼裴延空和白墨二人,正色道:“你们确实是突厥人,而你们的父亲,就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刀客——‘寒锋’直岩。”
举座皆惊。
大吃一惊。
石破天惊。
白墨闻言又想起脑海中曾经浮现出的那一张男人的脸,满面虬髯,纹理纵横,似风霜雕琢,拥有着一对世上最锋利森寒的眼神。
刀一般的眼神。
难道这个陌生的男人竟会是自己和裴延空的父亲——明尊三子之一的突厥刀客直岩?
横扫西域武林后消失于喜马拉雅大雪山的天下第一刀客直岩?
裴延空回忆起洛阳城下行刺朱温一役,最后自
自己被明尊三子之首的“凶邪”莫别离故意放走,就是因为莫别离看自己眉宇间像极了他的师弟直岩。
而大顺客栈里邂逅向李玄鹰挑战的“逍遥生”木羽,木羽同样告诉裴延空,说他像极了认识的一个故人,木羽位列明尊三子老二,口中的这位故人想必也就是直岩了。
悟天对白墨道:“那日你随白宗主来我少林寻仇,一刀击杀你曾经的恩师普圆,普圆死前也告知过悟慈方丈,说你乃直岩一子。”
一切得到印证。
白墨不禁想起往事,神情复杂之至。
曾鼎风沉吟片刻,追忆往昔,道:“直岩是突厥人,师承明教之主明尊,善使一柄寻常钢刀,刀法已臻出神入化之境。适逢明教在西域扩张势力,直岩一人挑翻十大门派,斩杀数百高手,一时无人能敌。我在昆仑执掌剑宗,曾经也败在他的刀下,而那一战后惺惺相惜,也勉强能算他半个朋友。他本人嗜武成痴,不曾成家,却意外地有了一对双胞胎男儿。最后他只身前往喜马拉雅大雪山同峨嵋派掌门‘剑神’紫气真人决战,决战前夕便将他的一对男儿托付于我,万一他若不幸战死,就由我来安排他的男儿长大成人。其中一位我留在了身边传授本宗剑术,另一位则委托给少林代为传艺。”
悟天道:“阿弥陀佛。当年贫僧负伤归寺,带回白墨,念及自身恐怕难保,遂将其又托给普圆照料。”
白墨质问道:“照料?说是照料,那普圆又为什么逐我出寺,冷酷如斯?”
曾鼎风道:“直岩身背天煞孤星的命格,刀法盖世,却如疯如魔,杀孽深重,以致你们二子天生杀气聚顶,亦是劫煞亡神之命,双子孤星,相逢成灾。所以我一意分开你二人,一位由我传授昆仑的内家正统剑术,一位交由少林借以佛法来熏陶,都是为了化解你们的天生戾气,逆转你们的孤星命数。”
悟天道:“曾宗主真叫苦心孤诣。”
白墨道:“好一个苦心孤诣!所以我被你们翻来覆去,活该承受这颠沛流离的命运?”
悟天道:“你不愧是直岩之子,对刀法确实可谓天纵奇才。普圆正是想起当年直岩血洗武林的空前惨况,害怕你重蹈覆辙,堕入万劫不复的杀戮罪孽中,故不肯再传授你精奥武艺,这才逐你下山。”
白光明哈哈一笑,道:“你这是因祸得福,让为师捡了个便宜徒弟,成为我魔门的杰出传人!”
白墨道:“魔门也好,正统也罢,只不过修炼方式不一样,行事作风有差异,何来本质上的好坏
坏区分?只不过对我而言,师尊恩重如山,我必不负师命,弘我魔门。”
白光明道:“很好。”
公羊夺不耐烦地道:“好了,这件事情既已水落石出,白老魔你也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和曾宗主前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去一趟玉虚峰,印证两招武功。”
白光明道:“印证什么武功,你们可是未雨绸缪?”
公羊夺继而道出明尊即将出关一事。
白光明难掩眼中的精光闪动,显然内心正飞速地盘算着,接着道:“我们三人既已至此,那么李玄鹰呢?”
公羊夺道:“他应该来的,但是我俩又偏偏抽不出身下山联络他。”
白光明转向白墨,道:“你这就下山去,想尽一切办法替为师找到李玄鹰,他最近一次现身是在兴元府的青木川,你可以从那里找起。如果找到李玄鹰,你就转告他说我们三个老友在昆仑山玉虚峰等着他。”
白墨应诺。
此时普甲递上圆寂宝刀,道:“这刀是楚恒少侠从金光、宝象手中夺下的,特别叮嘱贫僧转交于你。”
白墨接过圆寂宝刀,宝刀完璧归赵。
白墨又望向一旁的裴延空,这位自己刚相认的孪生兄弟依然颤颤巍巍。白墨解下身上的另一柄银河刀,交到裴延空手上,只道:“好歹我们的父亲曾是天下第一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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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空点点头,释然地对视白墨,暗自握紧了这柄银河刀。
兄弟之间的凝望。
白墨内心对裴延空的遭遇也是唏嘘不已,道:“保重。”遂寻李玄鹰而去,一人一刀逐渐消失在远方的风雪中。
曾鼎风不忍心地看了一眼裴延空,对悟天道:“明尊将至,我实在分身乏术,还望大师将我爱徒带回少林寺,好生修养。”
悟天道:“曾宗主放心,老衲此刻便带裴少侠返回少林,必将倾尽所能,查阅经书,研究恢复裴少侠武功的对策。”
曾鼎风颔首以致谢意,然后又跟裴延空交代了几句,便和公羊夺、白光明一同拔身去往玉虚峰。
普甲和吕音霸在玉珠峰上安葬了“鞭妖”阮禽和那无辜丧命的四名脚夫,并以关押裴延空的那具棺材的木料为他们竖立墓碑,悟天也亲自为他们念经超度亡魂。
吕音霸对普甲道:“我诚心忏悔,愿往后一生追随佛前,皈依佛门。”
普甲道:“下山再说吧。”
然后,悟天、普甲、裴延空、吕音霸、春秋五人也离玉珠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