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渡。
英雄折戟沉沙。
枭雄兴风作浪。
“云里游士”荀璧当是枭雄中的枭雄。
卓孝廷一看何逸、洪军、淳于坦、展翼四人已阻断了自己同巫罡的退路,立时知道情势有异,暗自戒备道:“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青龙终低头,西风掠九州。”荀璧悠然一笑,却转向巫罡道,“不过在你手上,这阵西风只怕是难有掠九州的一天了。”
巫罡凝目不语,卓孝廷脸色一沉,道:“左护法言下之意是想公然叛乱了?”
“他退位让贤也好,我取而代之也罢。”荀璧此刻仿佛掌控全局,早已成竹在胸,道,“这都是强者生存的定局!”
卓孝廷倏地一手按住了腰间佩刀,双目如炬牢牢锁定在荀璧身上,大有一言不合翻脸动手之势。
荀璧并不以为意,道:“卓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是个聪明人……”
“哦?”卓孝廷打断道,“我卓某还是生平第一次听人夸奖我聪明。”
“哈哈,那是当然。”荀璧道,“你的‘悍将’身份一直隐藏得这么好,我看昔日道上谣传的‘疯虎’林归重夺经叛主一事,料来也是你在故布疑阵、扰乱视听吧?”
卓孝廷冷笑道:“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荀护法。”
“良禽择木而栖。”荀璧正色道,“你若肯归顺于我,来日就由你担任西风门护法一职,到时荣华富……”
这个“贵”字还未从荀璧的嘴里吐出,却见黑影一晃,一直沉默无言的西风门主巫罡霍然欺近卓孝廷。再见寒光一闪,卓孝廷腰间的佩刀已被巫罡劈手抽出。
巫罡挥动着手中利刃,一纵跃向荀璧,出刀就如毒蛇吐信,直戳荀璧的肋下要害。
荀璧前一秒还在说话,不过却显然对巫罡始终保持着警惕,面对巫罡此时迅疾发难的一刀,荀璧立刻扭转身躯,手里的紫铜长箫顺势攻出,同巫罡的刀锋凌空一撞。
巫罡虽然原本功力高过荀璧,但先前在双戟堡已重伤于裴延空之手。这偷袭荀璧的一刀也是暗自蓄力了许久,此时若要再生死相斗,只怕内息委实难以支撑。
故巫罡未能进招,荀璧也没有穷追猛打,双方只是擦身而过,互换了一个位置,骤合即分。此时,荀璧背身站到了卓孝廷的身侧,而巫罡停在了沉沙渡的临水畔。
“我一直都在等着你出手!”
”荀璧转过身来,杀气凌人地直面巫罡,道,“不过你好像受了伤?果然天助我也,在你全盛时期我还真未必能斗得过你。”
巫罡脸色阵青阵白,喘息道:“你个狼子野心的小人!我真叫瞎了眼睛,平白养虎为患!”
荀璧道:“哪里哪里?西风门不也是你从宋忠的手中篡夺过来的吗?”
巫罡竟一时语塞。
荀璧随即向一旁静立着的燕尘使了一记眼色,道:“燕护法,你还在犹豫什么?”
燕尘闻言衣袖一挥,已猝然出手,一团暗影便直朝着巫罡的面门扑去。
巫罡虽然眼疾,奈何手慢,面对着劈头盖脸飞来的暗影,横刀护住面门,却只挡住了左边半张脸,而右边半张脸则结结实实地挨上了燕尘的暗器。
燕尘绰号“暴雨修罗”,是江湖上使暗器一等一的高手,这次打出的暗影乃一捧毒砂。此刻毒砂一粒粒全部嵌进了巫罡的右脸,待巫罡仰倒在地,然后抬起头来,半张脸已经血肉模糊,状况好生惨厉!
卓孝廷深谙巫罡垮台以后,就要轮到自己倒霉了。眼前参与叛乱的高手众多,强敌环伺之下,自己却连唯一的佩刀都没了,只能摆开拳脚架势防御。
荀璧看在眼中,讥嘲道:“你这位‘悍将’果然挺有骨气!”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方正有一人一骑向着沉沙渡飞奔而来。
未待荀璧开口下令,守在另一旁的何逸、洪军、淳于坦、展翼四人已动作起来,先后迎上远方驰来的骑士,一时鸳鸯跨虎篮、八角熟铜棍、鬼头九环刀、秋水雁翎刀四样怖人兵器齐发,猛烈截击对方的来路。
巫罡已是强弩之末,卓孝廷不过瓮中之鳖,荀璧倒也定下心来,转而凝目望向正赶来的不速之客。
却见两道无比凌厉的剑光腾起,何逸、洪军二人皆闷哼一声,却是扑了个空,而淳于坦和展翼竟被一个照面就击溃,颓然跌倒在扬尘的马蹄后!
荀璧眼看手下溃不成军,目中杀气骤然凝聚,喝道:“来者何人,胆敢滋扰我西风门之事?”
这位不速之客兔起鹘落间便击退西风门下四位高手,身手可谓迅如疾风、厉若雷霆。而下一刹那他已策马奔至荀璧的跟前,也没有下马,挥起手中的长剑便直斩荀璧。
荀璧的紫铜长箫赫然横亘胸前。
骑士的这一剑非同小可,剑上不但蕴含着自
自身催发的内力,更有骏马俯冲带起的劲势,所以荀璧不敢有丝毫大意,紫铜长箫全力猛击骑士的剑锋,试图瓦解对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优势。
而能仅一个照面就击败西风门四位高手的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长剑凌空一个回旋,森寒的剑气荡漾开来,立时加速砍在了紫铜长箫之上。
只听一阵令人振聋发聩的声音响起,骑士已经借着反击之力顺势翻身下马,而荀璧却觉得虎口震裂,脚下的地面更是被重踏出一道道裂纹,足见骑士这一剑之威能!
骑士一步步走向荀璧,而当荀璧看清这位不速之客的面容时,才发现他甚是年轻,然而来不及狐疑多虑,对方猛烈的剑锋又已当头斩来。
看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一副不杀自己誓不罢休的势头,荀璧心下动了真怒,手中的紫铜长箫一阵狂舞,使出了千变万化的路数,伴随着一声声令人眩晕的魔魅之音,分攻向对方的周身要害。
年轻人不闪不避,以攻代守,竟丝毫不受荀璧箫声的干扰,长剑劈砍之势若行云流水,用的竟是正宗内家剑法,直取荀璧中门。
荀璧知道对方剑法精湛,内功深厚,可自己一心谋夺西风门,现在门主之位已是唾手可得,绝对不能当着门下众人的面示弱,如此一来更要以残酷手段毁灭这半路杀出的敌人。
紫铜长箫攻得如落英缤纷,长剑回旋却似风卷残云,二者眨眼便交击在一起。下一秒只听金铁交鸣不断,二人竟以快打快,连续交锋。
正当旁观众人定睛欲看清场上二人交手之时,却见一道刺眼的血光射向半空,同时荀璧抽身疾退,而肩头已然被一剑砍伤!
荀璧一手按住肩头的血流如注,眼里却难掩一丝惶恐。他盯着眼前持剑而立的年轻人,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年轻人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华韶剑收回鞘中,道:“我是金陵林家的林逦。”
荀璧眉头一皱,思索道:“金陵林家?”
“是你……”一声惊呼传来,众人看去却是倒在沉沙渡畔的巫罡。
林逦亦看着巫罡,道:“是我。”
“你不是林逦!”巫罡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林逦道,“是你……难怪当日在黄金山庄里庞焰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料来是他也认出了你,所以才被你杀人灭口的吧?哈哈,是你……原来是你……”
荀璧气急败坏地喝问巫罡道:“他到底是谁?”
巫罡折戟沉沙于自己的部下荀璧之手,对他恨不得抽筋剥骨吮血而后快。忽听仇人发问,不由冷哼一声,索性闭口不言。
林逦却对他说道:“你如果真的知道我是谁,你也应该清楚,我是绝不会让你继续存活在这世上的。”
巫罡血肉模糊的脸上闪过无比怨毒的目光,没有再说话,却是倏地一转身,竟然自沉沙渡畔窜入水中。
而林逦和荀璧此时正相互对峙,谁都没有上前追击。
这确实是巫罡今时今日逃生的唯一机会。
待卓孝廷和燕尘冲上前去查看,却见水色浑浊,暗流汹涌,深不可测,哪还摸得着巫罡的半点身影?
荀璧盯着林逦,问道:“我可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图谋什么?”
林逦道:“由我来接掌西风门,我要你们全都俯首称臣。”
“天大笑话!”荀璧咆哮道,“要我向你低头,你不如趁早给我一剑了账!”
“话别说得太早。”林逦道,“据我所知,荀护法你赶来此地之前,是不是曾在剑南道的梓州城里?”
荀璧不料林逦竟事先摸清了自己的踪迹,勉强道:“是又怎样?”
林逦接着道:“那你是不是在梓州城里藏了自己的私生子?”
忽然,荀璧仿佛像是白天见了鬼一样,急切问道:“你怎么知道?”
听闻“云里游士”荀璧竟有一个私生子,在场众人皆为之震惊。
林逦故作不闻,道:“那胖小子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荀……荀元宝……对!他叫荀元宝!是不是?”
这下荀璧歇斯底里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对他做了什么?”
林逦明白自己现在已掌握了主动,问道:“荀护法,你可听说过华山派‘元阳掌’厉千帆这号人物吗?”
荀璧此时正如毒蛇被捏住了七寸,道:“我知道,前朝头号带刀侍卫、北衙禁军指挥使厉千帆。”
林逦满意地点点头,道:“那你觉得你安排在小元宝和他**身边的四个喽啰,会不会是这厉千帆的对手?”
荀璧惊恐万状道:“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元宝母子已在厉千帆的手里?”
林逦道:“而不巧厉千帆偏偏又是我派去巴蜀的。”
荀璧毕竟一代枭雄,已逐渐镇定下来,道:“你想怎么样?”
林逦淡淡道:“是继续为西风门赴汤蹈火,还是下阴间父子团聚,就看你荀护法的选择了。”
突然,荀璧面向林逦单膝跪倒,道:“西风门左护法荀璧,参见门主!”
林逦眼露凶光,扫视过在场其他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朗声喝道:“那你们呢?”
卓孝廷原本对巫罡忠心耿耿,奈何如今巫罡落下沉沙渡生死未卜,自己也只能随燕尘等人同时跪地齐呼:“属下参见门主!”
西风门新的门主林逦如飞龙乘云。
西风门旧的门主巫罡若石沉大海。
暗潮汹涌,折戟沉沙,巫罡却还没有咽气。
他自怀里艰难地掏出一部经书,这原是麾下“悍将”卓孝廷献给他的,而经书的封面上只写了三个诡秘的字——《波旬经》。
就在林逦密谋篡夺西风门门主之位事成的当下,裴延空也被迫重整起了青龙会的旗鼓。
凌晨时分,双戟堡内,裴延空走出铁倩的房间,又转过身悄悄为她合起了门。
一副贼头贼脑模样的“无踪盗”滑老幺已远远迎了上来,此时脸上尽是嬉笑揶揄的猥琐神情。
裴延空赶忙开口问话,以掩盖自己的一丝慌乱,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滑老幺边领路边回答道:“有地方**,也有名门正派,更有说曾经是你的敌人。”
“我的敌人?”裴延空疑虑道。语罢,二人已来到堡内的一处偏厅。
因为这是一次属于青龙会的秘密会晤,所以中原白道并没有人现身参与。
裴延空推门而入,只见厅中早已经坐了四个人。这四人原本在喝茶,看到裴延空走进来,纷纷放下茶杯起身致意。
一名豹头环眼的虬髯大汉道:“属下庆州骁勇帮帮主祖魁。”
一个孔武有力的剽悍武士道:“副帮主褚尚德。”
一位风姿绰约的劲装女子道:“在下庐州清泓派传人慕容烟。”
还有一位五短身材、作文士打扮的男子道:“原洞庭湖十八路水寇左军统领吕音霸。”
四人并声齐呼:“参见龙头!”
裴延空暗忖,原来自己曾经的敌人便是这“矛鬼”吕音霸。自己先前被祝山海废去武功之后,就是由吕音霸押送往昆仑山的。而昔日的吕音霸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现在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年,料来定是在昆仑山上遭逢人生巨变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