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
干果铺门口的一株老梨树下,坐着个中年妇人,转了拨吊正在捻麻绳,伴着她手一拨,一转,拨吊欢快的转了起来。
大吉被打磨的光滑的牛骨拨吊吸引了目光,驻足望着拨吊打转子。
“姑娘是外地人吧。”捻麻绳的中年妇人正是甘大娘。
大吉在甘大娘旁边的木墩坐下,帮忙将麻杆上的麻条捋下来,分成几缕,打了活结,挂在梨树枝丫上,方便甘大娘用的时候抽取。
“我是汴京人氏。”大吉将甘大娘捻好的麻绳,一圈圈绕成线团,整齐码放在笸箩里。
甘大娘见她做起这些,麻利的很,显见是做惯了这些,就说:“我见过你。”
“大娘何时见过我?”她初来甘井,这妇人不可能见过她。
甘大娘说:“就前阵子,你和佟掌媒来的那次。”
原来是把她错认成了大利。
也是,鲜少有人能把她和大利分得清楚。
大吉出门旨在打探柴日进的口碑,不曾想自己反被误认为大利,她也没必要多做解释。
“呵呵,大娘好记性。”大吉尬笑。
甘大娘说:“你明儿就要和柴大官人定亲了,是不是心里特没底。”
大吉点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娘的眼睛。”
“嗨,这也没什么的,毕竟你是外乡人,又涉世不深,不知他底细,也不怪你。”
大吉听她话中有话,手下略顿:“大娘可否与我说说柴大爷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甘大娘等的就是大吉这话,润了润嘴唇噙着的一缕麻条,蓄上,拨吊转起来,甘大娘右手食指在嘴里沾了唾沫,捏了麻绳上下捋,随着拨吊转,两根手指也跟着捻撮麻绳,这样的话,捻的麻绳匀称,结实。
“要说这柴大官人呐,那可不得了,他在我们甘井界,那是这个。”甘大娘挑眉,抿嘴,持拨吊的左手大拇指竖起。
大吉笑笑说:“他很有钱。”
甘大娘瞅了大吉一眼,笑的意味深长。
“只要眼不瞎,明眼人都瞧得见的呀,主要啊,他文采风流,模样出众,特有女人缘,大姑娘小媳妇皆倾慕他,他呢,钱多也就算了,女人也多,多到啥程度呢,这么跟你说吧,从街东头能排到街西头,就连我们这有名的霍哑巴听说跟他也有一腿。”
甘大娘又是咂舌,又是撇嘴。
柴日进的名声真就这么差?
大吉白了脸。
甘大娘接着道:“你道那哑巴是谁?”
大吉摇头表示不知。
甘大娘瞅了瞅,神秘兮兮凑过来,道:“她就是和斗金即将定亲的那位,正气堂当家人霍霄迟。”
“她不是斗金未婚妻嘛,怎能勾搭大伯?斗金难道都不管不问?”甘大娘爆的这个消息,委实让大吉吃了一惊。
甘大不屑啻鼻:“怎么问?问了她也不会说呀。”
说的也是。
甘大娘接着道:“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啊她小时候发高烧,延误了救治,把耳朵给烧聋了,听不见,聋了,这时间一长啊,就不会说话了,可不就成了哑巴。”
“霍霄迟是个哑巴?!”
“对,哑巴。”
甘大娘食指腹在嘴里又蘸了唾沫,拇指腹与食指腹就着旋转的麻绳,由上及下,一溜烟儿捋下去,再由下及上,捋回来,如此反复几次,这才握了拨吊,将捻好的麻绳一头卸下,递给大吉。
大吉就待将麻绳绕成团,甘大娘给了她一块蜂蜡,大吉稍稍愣了下,继而明白了甘大娘意思,握了蜂蜡从麻绳上顺下去,麻绳经过打蜡,变得光滑,再想绕团,可就难了,大吉索性将麻绳对折成小指长,将麻绳一头从孔里穿过,打成活扣,整齐摆放在笸箩里。
“她也蛮可怜的。”不会说话,有苦无处诉,可不就被有心人占尽了便宜。
“她?你说霍霄迟?她可怜个屁!也就姑娘你不了解情况,可怜她,你可千万别被正气堂那三字给骗了,名儿叫正气堂,她那作风一点可都不正派,她和柴日进介日厮混在一处,又和斗金不清不楚,总之啊,好人家的姑娘是不会给柴家那火坑里跳。”
甘大娘最后还说了啥,大吉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阻止大利和柴日进定亲。
大吉浑浑噩噩往来时路去了。
甘大娘盯着大吉远去的背影瞧了瞧,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来凤见大吉走远了,跑出自家铺子,开口就问:“她怎么走了?”
甘大娘没好气道:“不沾亲不带故的,不走还等着我给她管晌饭呀。”
来凤左手托了笸箩,右手搀了她老娘进了自家铺子,手脚麻利倒了茶给她老娘,笑道:“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想知道,娘才刚跟她都说啥了?她脸突然就白的跟纸片一样了。”
甘大娘接了来凤倒的茶,给嘴里灌了一口,笑得好不得意,道:“自是说了一些她惯常听不到的好话。”
“娘不会老毛病犯了,又编排日进哥哥,害他讨不到媳妇。”日进哥哥至今未娶,与她老娘脱不了干系。
甘大娘一脸恨铁不成钢,骂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啊,老娘不这样说,那丫头明儿可真就与柴日进定亲了,届时有你哭的时候。”
“可娘也不能有的没的乱编排人家呀。”日进哥哥不待见她,多半因她有个爱搬弄是非的老娘。
“老娘还不都是为了你这小没良心的,你倒好,反过来又赖我多事,有本事,你自己上呀!看柴日进会看你一眼才怪。”
来凤不甘道:“娘只要不在背后捣鬼,日进哥哥还是乐意和我说话的。”
“死丫头,你是真傻还是跟我装糊涂,柴日进那张笑面佛见谁都笑呵呵的,你真当他稀罕你?他那人心机深着呢,不是你一个涉世不深的小丫头能应付的。”
“哎呀,行了,行了,权当我没说。”一把年岁了,嘴还这么利。
来凤还在纠结那个话题:“娘觉得,她会信吗?”
“信不信很难说,但是,她只要听了,就不由她不胡思乱想。”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这场亲事,注定不会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