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死城 第三十七章 凡人

（小飞哥，醒醒，快醒醒！）

尹明朗抱着怀里神志恍惚的小飞，不停地拍打他的脸颊，这蛇毒他再熟悉不过，一旦睡过去，他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跑吧……小兄弟，我没事……”小飞的眼睛实在睁不开了，蛇毒在催促他入睡。一切越来越模糊，他喃喃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衣服洗干净得晒好……要不……会发霉的……”

小飞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断气了。

尹明朗愣在原地，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遥远：（小飞哥？你醒醒，你醒醒……）

“小少爷！”葛江平驾驭着空气飞来，他看见这位胆大的小少爷身边已经没了蹦跳的小狼，心里稍稍放松：“玄池大学士神机妙算，您果然毫发无伤。咱们快回去吧。”

葛江平引导起【招来】，却依然无事发生，他困惑地招引着语素，却发现没有任何语素愿意给他回应，他身不由己地慢慢降落——无论是【浮空】还是【地动】，都在慢慢崩解，他抬头看去，在他们的周围，所有语素都在颤抖，哪怕贵为执剑阁首座，这样的场景他也从没看见过。

“他们都死了。”

尹明朗轻轻开口，沙哑地叹息着：“这也是玄池早就算好的吗？”

“小少爷……您的封禁……”葛江平不停后退，这个小小的孩子竟让他感到莫大的恐惧。

“葛伯伯，我不想当小少爷了。”尹明朗平静地说着，可眼泪却不断地涌出眼眶，一滴滴砸在小飞的尸体上。

“我只想当凡人，我哪都不想去，我什么都不要了……”他哭得越来越厉害，无处不在的语素疯狂地运动着，之前毒蛇藏身的灌木丛抖了三抖，化作灰烬，被旋风撕扯，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少爷！快屏息凝神！您再这么做会马上引发语素暴乱！”葛江平试图制止失控的尹明朗，但他引导的语法瞬间被瓦解，现在的尹明朗无人可敌，哪怕是命源大学士，也没办法消解他的天赋。

“姑妈？！对了！姑妈能复活小飞哥，她能复活小飞哥！”尹明朗猛地抬起头：“葛伯伯！快带我回去找姑妈！”

此时，周围的废墟都在缓缓变成灰烬，语素暴走的下场就是万物的湮灭，葛江平吃力地引导着语法【稳定】，可惜他毕竟属于应用学派，这样的场景他从没见过，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在下……在下现在无力引导【神行】，请……请小少爷恕罪。”

“【神行】？【神行】……我的玄文呢？”尹明朗像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在身上拼命找着，但这一身衣服都是不久前刚换的，哪里还有奇石的影子？

尹明朗越找越慌，土地像流沙一般逆流而上，在半空中散成灰烬，葛江平连忙退避，他多年来不曾佩带玄文，现在才真正明白玄文的重要性，心里万分后悔没带上救命的宝物。

“在哪？！玄文在哪啊！”尹明朗怒吼着，以他为中心，土石烟尘滚滚腾起，又在瞬间变为灰烬，彻底消失。离他最近的小飞也受到波及，身上的皮肤和血肉开始缓缓虚化，这实在太可怕了，尹明朗动也不敢动，小飞破烂的外衣如同烟雾一样消散，一块奇石从他的怀里滚落，正是在醉生梦死楼里尹明朗交给他的那块石头，上面密密麻麻的玄文刺痛了尹明朗的眼睛。

“我找到了……”尹明朗失神地呢喃：“小飞哥，别怕，别怕，我在呢，我马上救你……”

尹明朗小心翼翼地引动石头上刻着的【神行】玄文。玄文永远不会背叛他，在被引动的一刹那，尹明朗眼前的景物骤然幻灭，他带着小飞残破的尸体，瞬间出现在了学院大厅。

“姑妈！你在哪儿？！救他！快把他救活！快啊！！！”

尹明朗扯着嗓子高喊，大厅里此时满是学者，他们惊恐地躲避着这位发狂的小少爷。

尹明朗依然处在失控边缘，身边的语素狂暴地舞动，这足以成为任何一个学者余生的梦魇，不远处的学院中庭上空，那片不断明灭的星空立刻坍缩，炸成千千万的碎片，最终化为虚无，就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学院里所有需要持续引导的大型语法，都不约而同地相继溃散，不明所以的学者们以为这就是世界末日，纷纷拿着各自的【神行】玄文逃命去了。

“小少爷！稍安勿躁啊！”

说话的是他曾经的导师齐乐达，他手边刚好带着通向学者塔的【神行】，连忙催动玄文，闪现到学者塔报信去了。

尹明朗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他的心脏恨不得要从他的咽喉里蹦出来，疯狂的语素风暴荡开，学院大厅里的地砖被撕开一道道裂口，大地震动着，一寸寸烧成灰烬，大厅的地基上刻满【稳定】玄文，一旦被焚毁，后果不堪设想。

“尹烁！快停下！”

喊声十分耳熟，尹明朗艰难地回头，竟发现一脸惊恐的燕阵从楼梯上飞奔下来，他从腰间甩出一枚令牌，暴虐的语素奇迹般地安静了不少。

“平衡学派的同门，速速拿出各自玄文进行引导，学院大厅绝对不能出事！”

燕阵大声下令，在场还有一批学者没有逃跑，此时果断响应燕阵的号召；与此同时，尹明朗变得更加虚弱，语素的暴动竟然被慢慢压制住了。

“烁儿？！”

命源大学士从虚空中闪烁而来，急匆匆地提着长袍，飞快跑到尹明朗面前，右手挥动，这场语素暴乱就这样被消弭于无形了。

“烁儿，你没事吧？”

“姑妈，救救小飞哥，救救他……”尹明朗艰难地叮嘱道，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跟小飞的尸体一起，倒在了裂隙遍地的大厅。

从昏迷中醒来时，明长老已经躺在通向朔望城的官方道上了。

明长老被葛江平随手送到了最近的城市，远远望去，神教覆灭时腾起的烟尘直达天际，明长老不禁一阵心惊，这神教里的人大多都凶多吉少，想到惨死在自己面前的女儿，他悲从中来，伏在地上暗自流泪。

“你来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轻轻唤道，明长老猛地抬头，却发现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一个妙龄少女，她身上懒散地挂着奢华的锦缎，稍稍动弹就有无数暗纹流动，华贵异常，她赤着一双玉足，脚上纤尘不染，显然是身怀异能。

“你……您是何方神圣？”明长老颤声问道。

少女蹲下身，根本不屑看他，她伸出白藕一般的手臂，轻柔地从明长老的衣襟里取出一颗色泽暗淡的宝珠，她红唇轻启，呼出一口妖气，宝珠骤然变得翠绿，接着从中碎裂，里面悠悠爬出一条头上长角的小蛇，小蛇吐着信子，口出人言：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少女站起身，声音慵懒：“难得你逃过一劫，成功蜕成蛟龙。可惜，你没了肉身，现在已成了这天下妖类垂涎的美食。”

公子柳听出这少女话里有话，连忙低伏下自己的身子：“还请高人助我，在下日后……”

“不必废话。”少女打断了他：“朔望城内伏月王府地下，有一处地脉，你去那里，日夜吸食龙气，不出三年便可复原肉身，甚至还有化龙的可能。”

“此话当真？”

公子柳疑惑地问道，少女却不愿多说什么了，她手上一攥，公子柳被她捏成一团翠绿的妖气，她左手轻送，这团妖气就被直直送去了朔望城。

“天神，您……”明长老连忙跪倒：“请您也为小人指条明路。”

少女歪歪头：“你？你不过是个凡人，朝不保夕，我为什么要帮你？自生自灭去吧。”她舒展腰肢，呼吸间化成一头苍鹰，鼓动羽翼，向双环城飞去了。

“凡人……”明长老喃喃自语，远处神教里腾起的烟尘慢慢散成灰烬，这世间没什么是永垂不朽的。明长老攥紧拳头，擦干泪水，从地上站起身，眼神坚毅地向朔望城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