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围观的大多都是本地人,穿着打扮多少都跟中规中矩的文康泰有所不同。
凑近一看,在人流中央简单搭了个一尺高的台子,台子上有几个男男女女,穿着不似本地人,文康泰打量一番,发现他们的服饰不像是煜国的,倒像是泽流国来得。
此前,泽流国派人出使煜国,文康泰注意到他们的服饰独特之处。来人不论男女老少,袖口处皆有一圈细碎的兰花,浅色衣服就用深色绣线绣制,反之则用浅色绣线绣制,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如今台上的人恰巧符合这个特点,文康泰眯眼盯着台上之人,站住脚,想看看这几人究竟想做什么。
锣鼓声停,台上一位长相清秀,身着翠色纱衣的女子款款走到中央,水眸扫视一圈,盈盈一拜,开口便道:“小女子青儿,这几位是我的兄弟姐妹。”声音清脆悦耳,说着向身后扫视一圈,后面几人年岁不大,面带微笑。
女子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马上回头,只一瞬间,文康泰还是看到了。
那位叫青儿的继续说:“我们老家遭了难,与爹娘失散了,原想着上京去寻我家亲戚,不料路过此地,盘缠用尽。”说着不禁神色凄楚,泪眼朦胧。文康泰扫视四周,发现多数人摇头叹息,少数人一听这话,掉头散了。
“难道是我想多了?”文康泰自言自语。
“我们身无长物,只略通一些武艺,今日在此献丑了。”青儿双手抱拳,向四周观众施礼,“还请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青儿感激不尽。”
周围人听了,又乱哄哄走了几个人。
此地处在边塞,民风纯朴,可是为了生存,男人们几乎个个都有武艺傍身。今见了别的会武艺的人到此,不观看一番还真是浪费,很快,围观人群只剩下男人和少数女人,文康泰才有机会往前挪了挪。
只见几人摆好架势,其中一个看起来个子又小又瘦的男孩,约莫十来岁,兀自抱成一团球,先在场中滚了一滚,钻进了一个男子怀中,男子将他抓在手中,一把丢给了另一个女子,如此几回,竟像滚绣球般丢了数十次,方才停住。
围观的人群一阵叫好,这样别致的“绣球”还是头一次见,几人见有了效果,交换一下眼色,马上开始了第二波表演。
“当当当”,一阵锣鼓声开了头,再次吸引了一些路人驻足观望。
这次他们表演的是,叠人墙。在场一共五个人,不论男女,个子最高的在下面,个子最小的在上面。如此很快形成了一面“人墙”。这时候个子最小的小男孩,从怀里掏出一把类似炮竹的东西,拿出火折子全部点燃,然后把它们抛向空中,这些爆竹在空中炸开了花,吓得周围的人群纷纷退避三舍。
霎时,浓浓的火药味充斥在周围。不过围观的群众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刺鼻的味道,纷纷拍手叫好!
文康泰看到这里,觉得这几个人也没什么问题,就转身离去。
且不说他怎么回的,先来看云冉这边,云冉听到声音传来,回头一看,竟然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眼熟,再仔细看,正是那天她和蓝舞刚到这里遇上小贼差点受难,幸亏这位少侠仗义执言,自己跟蓝舞才逃过一劫的那位少侠吗?要问她为什么记得如此清楚,恐怕只有云冉自己心里明白了。
“你……”云冉伸出右手食指敲了敲太阳穴,“莫非你就是文若轩?”此话脱口而出,她又有点后悔,这情景跟她设想的简直天差地别。
文若轩倒是没有认出她,毕竟那时的她狼狈不堪,如何跟今日的容光焕发相比。
“回公主话,臣下正是。”说完躬身行礼。
云冉喜不自禁,慌得让他免礼,又让他坐下,文若轩不明就里地坐下,一脸吃惊。
云冉凑到他对面,恨不得贴他脸上,开口就问:“那你还认得我吗?”
文若轩没有仔细辨认,客气答道:“公主这话从何说起,您是千金贵体,我又如何能见得?”
“见得,见得,这不见了吗?”云冉眉飞色舞,掩面笑道。
文若轩却没有马上回话,他在脑海里仔细回想这公主的面容,终于找到一点头绪。 那次见她们遇险,自己只是顺带帮了一把,差不多将这事忘的一干二净了。原来阴差阳错,竟然有这巧合。
他低眉敛目道:“微臣当日只是路见不平,却没想到……”
云冉不禁喜上眉梢,自己当日见他,就已念念不忘,更巧的是,他就是自己的准驸马,如何不叫人欣喜。
“公主不在皇城,怎么竟然来这里了?”待两人坐定,文若轩开始发问。
听到这话,云冉脸红了,一旁站着侍奉的蓝舞见状适时提醒道:“公主,茶水快凉了。”
云冉借机托起茶杯,呵呵笑道:“总待着也没什么意思,那地方我都看了十几年了,早就想出来了。”
文若轩追问:“公主这次出京,皇上可知晓此事?”
“应该……知道了。”云冉歪着脑袋仔细想了一遍,侍卫都派来了,肯定是知道了,马上又改口道:“父皇自然知道。”
文若轩点头:“微臣觉得,公主千金贵体,不宜在此地久留。”
云冉一听这话,这不是变着法让自己走吗?
“我才来不久,还没有游览过此地大好风光,暂时不想回去。”云冉随便捏了个由头。蓝舞忍着笑,把脑袋默默转到一旁去。
“臣觉得,此地除了黄沙漫天,也没什么可看。况且此地处于边界,随时发生点什么也未可可知。臣还有事要办,先行一步。”文若轩说罢做了一揖,后退两步,转身,真的要走了。
云冉叫住他,不让他去。
“公主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这里来了一帮贼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昨日抓住了几个,微臣若不趁热打铁让他们招些有用的出来,怕是……”文若轩说到这停顿了一下。
“怎样?”云冉信以为真,急急问道。
“呵,怕是其余同党挟嫌报复,会对这里的人不利。”文若轩说得半真半假,云冉和蓝舞听得半信半疑。
蓝舞明白个中意思,在一旁提点:“公主,我们出宫这些日子,皇上娘娘肯定担心,况且这里龙蛇混杂,于您不利,相爷明日正好回京,我们不如……”
云冉深以为然,心想以后再见有的是日子,毕竟他可是钦点驸马。思及此,脸上多了丝释然,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且去忙,我来这些天,是该回去了。”此行目的已达到,留不留也就不重要了。
“臣恭送公主殿下。”文若轩躬了躬身子,没有要留她的意思。
云冉不免心中失落,话不多说,就带着蓝舞离开了。上软轿前,又回头看了两眼立在门外的身姿,心里凉凉的,就这么走了?
见着软轿离去,文若轩长舒一口气,被这通规矩给憋坏了,好像这个公主是皇帝当初给他们两人口头订过婚约的那个云冉公主?算了吧,自己可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再说这个公主也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甩甩脑袋,不再想那么多。一抬头,恰好看见文康泰正向这里走来。
“父亲!”文若轩迈开大步迎上去。
“轩儿……”文康泰一言难尽,“回去再说。”
云冉坐在轿子里摇摆不定,正如她的心情,今天的重逢真是惊喜一场,当初得文若轩搭救,她便芳心暗许,不曾想他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婿,心底越发地高兴。
蓝舞对云冉的心意早已看透,也觉得这真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天大的缘分。自己来到云冉身边就是义母一手安排,如今眼见着云冉就要成为自己的大嫂,可谓亲上加亲。
无双左眼皮忽然突突跳个不停,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见她坐着发呆,南风恶作剧般举起手来打算拍她的背吓吓她,却忘了身边还有一位护花使者在场。
风清玡闪电般伸出左手扼住南风右手腕,痛的南风差点喊出声。
无双才反应过来,立刻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她凑近风清玡身旁,伸笑着出脑袋对南风说:“怎么样,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
风清玡松开手,含笑不语。
南风一甩袖子,一脸不屑地对两人说道:“你们这叫偷袭!”
“说到偷袭,伏寿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无双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得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风清玡用迷死人的眼睛盯着她。两人携手而出,留下南风独自在风中凌乱。“见色忘友的!我也去!”南风才不管自己成为焦点的事实,一溜小跑追着他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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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寿和云天可没闲着,这不昨天喝了酒,今天正在逍遥阁的客房里呼呼大睡呢。完全忘了来干什么了。风清珝吩咐下人不要去打扰两人,一边密召金铃过来。不错,金铃正是他,不,准确来说,是他母后安插在坞石国女相身边的眼线。
金铃接到密召,不知何事,便火速赶来。
“属下参见大皇子!”金铃一身简单装束,戴着黑纱斗笠,声音铿锵有力。
“你且不必多礼,金铃,此番召你前来是有一些事情想要弄清楚。”风清珝呷了一口清茶,缓缓吐字:“坐下!”声音虽不大却带着不可抗拒的语气。
金铃不敢违抗,只得堪堪坐下。“属下一定知无不言。”
“第一件事,你的妹妹银铃前几日想要冒犯前来给我治病的神医,结果是自寻死路。”风清珝面无表情。
金铃面部肌肉微微抽动起来,姣好的面容四分五裂。怪不得!怪不得银铃突然就没了联系! 她含着泪道:“这是她自作自受!怪不得谁。”
“念在她这些年尽心侍奉的份上,我已派人将她尸身入殓。”风清珝滑动杯盖,盯着金铃。
“多谢大皇子!”金铃听到这话紧绷的面容有了一丝缓和。
“第二件事, 煜国西塞的疫病可是跟你有关?”风清珝忽然面容冷峻,把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在空荡荡的屋子格外响亮。
沉默了一会儿,金铃才低着头清楚回答道:“是!是属下做的!”说完这句话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良久,风清珝才开口:“为什么?难道这是母后的意思?”
“是女相的意思!”没有丝毫犹豫,金铃脱口而出。
“抬起头,看着我!”风清珝俊容神色不改,缓缓说道。
金铃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子。
都说倾国倾城是来形容女子的,金铃不这么认为。眼前这位倾城倾国的男子,要把他置于何地?
眉目如画,鬓若刀裁,挺鼻如峰,三千青丝束起,绣口一吐,嗓音魅惑低沉,身长玉立,怎么看都不像凡间人物。
她的眼里清澈见底,不闪不避。
“小时候,我们看着大人们喝酒,总会一起偷偷地躲在一旁,趁他们不备悄悄尝一点。”风清珝眼神迷离,嘴角微微上挑,似乎想到了很快乐的事。
无双品着酒静静听着他们两人追忆过往,不知不觉已日薄西山,洛星敲门,在屋里点上几盏灯,随后退了下去。
等到屋子里安静下来,无双提出告辞。明日一早还得回去云来客栈找云天商议疫病之事,还有那个金铃,真相也许就在她身上。再没有时间可以任自己挥霍了。
风清玡喝得微醺,脸颊酡红,不满地嘟囔:“怎么这么急,我还不想让你走。”
风清珝善解人意地看向无双:“姑娘走得这么急,定有要事。既然姑娘医好了我的顽疾,我一定按照榜文所写许你厚礼。姑娘可曾想好想要什么东西没?”
无双眼珠转了两转,金银财宝自己用不着,高官厚禄自己不想要,他贵为一国的储君,不如……
“东西物什我都不要,要不你许我一个条件,这条件我暂时没想好,以后想到了再跟你讨。”无双两眼发光,一脸期盼地盯着风清珝。
“这……”风清珝有点为难,要是她以后让自己做出违背家国大义,伦理道德的事,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放心,这条件绝不会让你良心过不去。”无双看出他心中所想,抛出一粒定心丸。
“那就一言为定!我们击掌为约。”风清珝从容地伸出自己骨节分明的右手。
“啪!啪!啪!”无双同样隔着桌子伸出右手击掌三次。
两人坐定,风清珝心情大好,向无双提出了一个困扰了他一整天的问题:“姑娘可认识一个叫做伏寿的大夫?我与他是故交。”
“那太子可曾知晓我的身份?”无双心下明了,反问对方。
“不曾。”风清珝微微一惊,而后自嘲般摇摇头。
屋内温暖的灯光一明一暗,三个人影丰姿绰约,谈笑风生。屋外,薄雾渐起,黑暗中不时有几个身影来来回回,直至深夜。
第二天一早,无双身披桃红斗篷,提着药箱,背着南风出门,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一回头就被立在眼前的风清玡吓了一跳。
风清玡早已收拾爽利,换了身冷蓝色的长袍,更显得他冰肌傲骨,惊为天人。
无双即刻反应过来,正待开口,却被风清玡抢白:“我跟你一起走。”
无双原以为他昨晚说得是醉话,并没有当真,被缠的没办法就草草敷衍了他,不然指不定什么时辰才能睡觉。
特地起了大早打算溜之大吉,不料还是被抓到了。
自己在这么有身份的人前答应了人家,总不能食言而肥吧。正在纠结时,南风探出脑袋,一脸惺忪地看着两人。
风清玡正好看过来,跟南风四目相望。
“呀,这小东西,真可爱。”风清玡连声赞叹。
“呀,这小子骨骼精奇,人中之龙啊。”南风一下子跳出来,扑向风清玡的怀抱。“无双,他身上的味道很舒服,比你强多了。”此话惹得无双一个不情愿的白眼。
虽然听不懂南风的意思,但可以看出来它很喜欢自己,风清玡眉开眼笑地捧着南风,向无双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无双,你看他这么喜欢我,你就带上我嘛。”
“你俩都闭嘴,把大家伙吵醒可就不好了。”无双左顾右盼,抬脚走下台阶。
“那你是同意带着我了,嗯,我们快走,把大家伙吵醒可就不好了。”风清玡一本正经。
两个身影消失在微微的晨光里,风清珝含笑,站在窗前,随即右手撑住额头,双眉蹙起。洛星急切询问:“主子,您哪里不舒服?”
只听得一声轻叹:“贪杯惹的祸啊。”
大街上只有三两人影匆匆而过,空气湿寒,南风在风清玡怀里缩了缩身子,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你可是男子,她们会放你出城吗?”无双忽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你不提我差点忘了”,风清玡恍然大悟,左右环顾一圈,看准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腾出一只手拉着无双:“跟我来。
”
两人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子立定,无双接过南风塞回了袋子里。抬头发现风清玡居然凭空消失了,难以置信地转身,也没看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