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无双几人早早用过饭,商量着去外头看看,也许伏寿他们马上回来了呢。
结果一出门,碰到了迎面而来的文康泰,他今天独自一人过来,特意把文若轩留在家中的。
“玥儿……”文康泰张了张嘴,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无双打算无视,却听到风清玡对她说:“那位老人家好像在叫你,你们认识?”
“那是我爹。”无双不好在这么多人前拂了文康泰的面子,冷笑着说道。
南风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便笑着迎上去:“文伯伯,久仰您的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文康泰原本没有注意到南风这个半大孩子,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发现这孩子约莫十二三岁,生得面容不俗,举止言谈也不像这般大的年岁,倒像是二十多岁。一身红衣不但不妖媚,反而多了几分出世的味道。思及此,他明白这孩子是在帮他,便也笑笑:“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叫我南风就可以。”南风大方地回答,偷瞄了一眼无双,发现她虽然冷冷的,却没有阻止的意思,也就自作主张了一回:“此地不方便说话,我们还是进去再谈吧。”
文康泰一直注意着无双的表情,南风说出这话她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跟在南风后面进了云来客栈。
无双原地站立,内心抗拒着,矛盾着。
风清玡从她后面幽然开口:“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父女之间为何如此生疏,但我能看出来,他很愧疚,而且你其实已经在心底原谅他了。”
无双回头仰视着风清玡:“也许你说的对……”风清玡右手轻轻盖住她的嘴唇:“既然如此,你就听我一次。”
说罢,牵住她的左手拉着她向客栈去了。也许是风清玡的话起了作用,也可能是他手心的温度传来,她的心情才平静了些。
文康泰跟南风在客房里相谈甚欢,南风虽然不过十二三岁,谈吐却像个饱经岁月的智者,他的话令文康泰听着顺耳,舒适。
见风清玡跟无双一前一后走来,他便起身,开口说了句:“你们两人今日就好好聊一聊,我们去看伏寿他们回来没。 ”然后风清玡也礼貌地对着文康泰笑了笑,跟南风一块出去了。
屋里的氛围合上门的瞬间又开始尴尬起来,无双瞟着别处,也不看文康泰一眼,心里有点紧张纠结,不知怎么开口。
还是文康泰看出这其中缘由,他眉头微皱,打破了这僵硬的局面。
“玥儿,为父今早接到圣上旨意,明日日一早就该回去了,你孤身在这,为父还是不放心。”文康泰是真心实意的,想让无双跟自己回家。
无双冷笑两声,转头看他:“不必劳您挂心,女儿这几年过得很好。”
文康泰心里咯噔了几下,喏喏开口:“轩儿和你娘都不在我身边,如今既然我找到了你,你还是――”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随我回去吧。”
无双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揭下脸上的“面具”,恨恨地甩到地上,接着扭头看着文康泰。
文康泰大惊,自己女儿何时竟然会这种易容术了?仔细端详着地上的“脸”,又目瞪口呆看着无双,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从来没想过,无双之前脸居然是假的,那张“脸”,确实跟从前大不相同,他也没有过多深究,如今这张真实的脸他一眼就能认出,相较从前,更胜从前,他这下真的确定她的身份了。
“拜您所赐,我天天顶着这张假脸过活。”无双声音很平静,她是故意这么说,想让文康泰心里没那么好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玥儿!我也派探子查过,可是结果不尽人意。”文康泰从女儿死讯传来那一刻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是真的,蓝钰晴更是几度昏死过去。怎奈弦王也没告知自己就将女儿入殓,自己夫妻二人只得被迫接受了这个痛苦的事实,暗地里却安排了人手查探真相,却迟迟没有结果。
“你真的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那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你!”无双锐利地盯着文康泰的眼睛,心绪起伏。
――――――
蓝舞站在将军府门口,此时大门敞开,两个侍卫面无表情分站两侧,云冉今日特地坐了软轿而来,软轿里,云冉蛾眉淡扫,略施粉黛,娇容云鬓,仪态万方。眉心一点胭脂,更显其面若桃花,双目潋滟。今早,云冉忽然要求蓝舞帮自己好好上妆,最好看起来凶一点,能震慑旁人的。不曾想蓝舞根据她的面部特征为她精心描摹一番,就有了如今的样子。
不一会儿,跑出一个小厮,恭恭敬敬地对着蓝舞行礼:“我家将军有请。”言罢伸出左手摆出“请”的姿势。
蓝舞这才转身走到软轿前,小声说道:“成了,您快出来吧。”
云冉这才面容庄严地俯身下轿,两人一前一后跟着进去。那人把她们引到正中的大厅之中,便退下去了。两人看到桌上有备好的香茶,几盘精致的糕点,也就大大方方地坐下,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屋子里的陈设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简单朴素。整体色调偏暗,只有一面屏风乃是点睛所在。屏风是由四面黑色描金的青龙木衔接而成,大约一人多高,自东向西分别是梅兰竹菊四君子,每面屏风都有两句诗。
云冉离得远了些,就站起来往屏风那靠近了些。定睛一瞧,上面的诗词竟然是自己学过的。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始自子称王者香,空谷幽兰天下芳
――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年衣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一律用得小篆,下笔刚劲有力,入木三分,云冉虽然娇蛮任性,也不禁连声赞叹“好字!”
“多谢公主夸赞,臣不胜荣幸。”冷不丁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云冉条件反射回头看去。
文康泰听完这一席话,心如刀绞。他没想到自己一直视若珍宝的女儿居然在王府受到了这样的虐待,简直令人发指。他现在恨不得立即冲到那个迫害自己女儿的女人面前,将她千刀万剐,看看她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可他也知道,这样做的下场是什么。
他的双手攥成拳头,狠狠地砸在身前的桌子上,木屑四溅,手上浸染了鲜血。
无双心里有了丝毫动容,她知道冰释前嫌的时刻到了。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她勉强说道:“虽然当初经历了那些,幸而我完好无损地活下来了。您也不必再自责了,我也从来没有真正地怪过你。”她这模样不像是撒谎,更像是发自内心说出来的话。
文康泰没有说话,默默地撤回手,起身告辞。
“我明早便启程返京,你既然不想跟我一起走,就先在这里,相府永远是你的家”。
“等等!”无双出声,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小瓷瓶,走近文康泰拔出塞子,给他手上均匀撒上一些白色药粉。
“这是速效创伤药,你带着,也许以后有用。”说完,塞到文康泰手中。
文康泰接过瓶子,看了看无双,那双眼睛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最终,他转身离去。
风清玡和南风虽然在别处,却一直注意这里的动静,眼见文康泰独自走出来,两人心领神会,立即迎上去跟他道别。
一番告别话,离人两行泪。
文康泰徒步走在这街上,领略此处与别处的不同,脑海里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事。
忽然见前面不远处锣鼓声声,热闹非凡,不断有人往那里走去。出于好奇,他也加入了不断涌入的人群中。